二 诗词序跋(第13/14页)
李广同志生锡山嵇氏,祖若父,皆为名儒。广承其家学,诗古文辞,咸得深造。顾蒿目时艰,不屑以儒冠老,乃投笔从戎,效终军之请缨,变姓名曰李广。于是中散辍述志之诗,将军著射虎之名。军书旁午,草檄露布,凡所撰述,皆经世之文,宣革命之道。吟咏馀事,非其时矣。
暨时平世清,解甲归马,方将出其治平之策,经纶庶政,未几而四凶构乱,横被拂逆。遂赋闲居,反其初服。燕居多暇,风雅来亲,歌诗渊渊,得其时会。善哉,广之诗曰:“自古诗言志,多年未作诗。狂飙从地起,挥笔此其时。” 岂非修辞之能立其诚者乎?
十载以还,广作诗词逾千首。一九八四年,刊其所作,为《劲草书屋诗钞》。越二年,出其续集。今又得数百篇,将合而刊之,为巨帙。授稿于余,嘱为序之。余不敢辞,薰沐而读之。余与广,初相识,读其诗,尽得其勋业怀抱,交游踪迹,遂若旧交,斯可谓以诗相知者。此诗史也,岂独言志而已哉!广亦尝自谓:“作诗非为言志,乃旷怀自遣,既为纪事,又为遣兴,歌咏风物。” 可知其悬格之高,不以言志自局,止于为诗人也。然而广又自号为“诗友” ,不亦过谦乎?于此编,可以观其志,亦仰其道矣。
一九八九年元旦 施蛰存敬序
(一七)《云水楼集》序
江阴陈君以光,居乡里,训童蒙,知命守道,乐业安生,冲虚恬漠,君子儒也。平居雅好韵语,月榭灯窗,吟哦不辄。积二十载,得数百篇,丙丁之际,一夕焚如。既历浩劫,弦歌复作,十稔以还,又得数百首,区为二集,曰《育苗诗词》,乐业守道之作也;曰《清淮词屑》,安生知命之作也。
今年春,君持其集来,属论定,兼乞序言。会余事冗,谢未遑。君坚要之,遂留其稿,约岁阑报命。今岁将阑矣,不可不践诺,乃出其集读之。文辞多未工,初不以为佳。三复读之,忽若有得。君有《人生吟》云:“人生百岁期,物化观非久。传说怅然多,十中占八九。宜将不断施,始识未尝有。败则戒灰心,得亦莫夸口。功成气高扬,防渠还失手。但记高明言,深思常自守。” 此诗亦何让寒山、梵志?
又有《满庭芳》词“赋戊午年终得奖” 云:“西席挥毫,南州得句,感今世界祥和。首先敢发,豪放古今歌。不像从前那样,行不得、苦也哥哥。天翻覆,城乡建设,成果这般多。科研教育好,人才培养,景运来呵。喜学期将尽,得奖欢呼。真是开天辟地,从来未、起舞婆娑。休相问,歌为谁唱,淮子笑开河。” 此以白话入词,而不失格,亦自有其隽妙。
君之所作,大抵皆如是。凡乐业守道之作,有夫子浴沂之志;安生知命之作,有渊明田园之趣。言志表德,非古之诗人乎?世有诗甚工而所言非诗人之志者,则亦庸俗人之辞耳。君之所撰,诗人之辞也,安得于文字章句象内求之?
一九八五年十二月二十日 北山 施舍
(一八)北山楼钞本《还轩词》跋
维阳有女词人丁怀枫,余未尝闻其名。周子美为师范大学同事,其为丁君油印词稿,余亦竟未知,子美亦未为余言丁君事。近日杭州胡宛春欲问丁君消息,嘱询之子美,子美始为余道丁君身世,且言丁君尚在皖中,为典书史,今年亦七十馀矣。余欲从子美假读其集,则当时仅印数十册,悉以赠同好,今无存矣。遂驰书复宛春,且求借其藏本。越三日,宛春寄书来,盖即子美所贻者。余展诵终卷,惊其才情高雅,藻翰精醇;琢句遣辞,谨守宋贤法度;制题序引,亦隽洁古峭,不落明清凡语,知其人于文学有深诣也。并世闺阁词流,余所知者,有晓珠、桐花二吕,碧湘、翠楼二陈,湘潭李祁,盐官沈子苾,潮阳张荪簃,俱擅倚声,卓尔成家。然以还轩三卷当之,即以文采论,亦足以夺帜摩垒。况其赋情之芳馨悱恻,有过于诸大家者。此则辞逐魂销,声为情变,非翰墨功已。昔谭复堂谓咸同兵燹,成就一蒋鹿潭,余亦以为抗日之战,成就一还轩矣。若其遭逢丧乱,颠沛流离,又与漱玉无殊,读其词者,岂能不悲其遇?漱玉,古人矣;还轩犹在,百劫馀生,寄迹皖中,隐于柱下,水远山长,余亦无缘识之。因手录一本,资暇日讽诵,寄我心仪。
乙卯十一月 云间施舍蛰存书
(一九)《海天楼吟草》跋
岁戊午,余始识李君宝森于陈丈兼与斋中,其后时或晤言,投分遂密。君维扬世家子,早岁从其乡名士程善之、陈含光游,敏慧魁其曹,为诗文,惊老宿。弱冠来上海,治申韩学;既而为律师,创实业,经纶世务,以发家利国,不复用文辞鸣。解放以后,意兴云上,参加民主党派,羽翼社会主义,邦国大计,莫不积极响应,黾勉从事;虽罹十年浩劫,其志不渝也。余识君时,君方复其童心,雅好吟咏。夫人许氏海秀,善绘事,尤工花卉,每一帧成,君必为题以诗若词;合投赠漫与之作,积渐遂得数百章。君尝欲最录之,以付剞劂,就教于海内外师友。既成编,要余为序,余不敢辞,逡巡未成,而君遽以胃疾卒,弥留之际,犹拳拳以此编为念。呜呼!可哀也已。君性情中人,处阛阓间,亦文史涵泳,超然有以自举,间为韵语,以遣兴适志,不事雕锼而清疏有致。今海秀夫人为印其遗编成,余览之,文华宛在,而声容既邈,不能无黄垆腹痛之感。兼丈既序于卷端,乃疏记余与君交谊始末及此编因缘,书于后,窃比于延陵挂剑之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