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村 1(第20/21页)

“我想求你一件事,迪洪·伊里奇。”他说,比平常更加腼腆。

“还有什么事?”迪洪·伊里奇没好气地问,“要钱?不给。”

“不,不要什么钱,请你读读我写的信。”

“信?给谁的?”

“给你。早想给你了,没敢给。”

“信里说啥?”

“不过是……写了写我过的日常生活。”

迪洪·伊里奇从杰尼斯卡手中接过纸片,塞进衣袋,踩着上冻而有弹性的污泥回家去了。

现在他重新来了劲儿,想干活儿,他高兴地想到又该是喂牲口的时候了,只可惜一时气愤,把“油饼”赶走了,如今他只好夜里不睡觉,自己干啦。奥斯卡这人靠不住,大概他已呼呼大睡,要不就跟厨娘一起大骂主子……迪洪·伊里奇从厨房亮着灯光的窗下蹑手蹑脚地走过过道,把耳朵贴在厨房门上细听。门后传来嬉笑声,接着是奥斯卡的声音:

“还有这么个故事。从前,村里有个庄稼汉,穷得不能再穷。有一天这汉子出门耕地,花斑狗紧随他身后。他犁地,花狗在地里嗅呀、刨呀,像是找着什么东西,忽然汪汪叫了起来。咋回事?庄稼汉走近一看,坑里有个铁罐……”

“铁罐?”厨娘问。

“你听着。铁罐就是普普通通的铁罐,可里面藏着金子,多得没法数……当然农夫一下子发了大财……”

“净瞎谈!”迪洪·伊里奇暗想,可好奇地想听下文:那庄稼汉后来怎样了?

“庄稼汉发了大财,置田买产,像个大商人……”

“不比咱那铁腿子差。”厨娘在一旁插话。

迪洪·伊里奇冷冷一笑。他知道,人家早就管他叫“铁腿子”——谁都有个绰号!

可奥斯卡继续说道:

“比他还富……可是啊……他的狗突然死了。他伤心得没法。咋办?应该厚葬啊……”

爆出一阵大笑。奥斯卡本人也笑了,还有一个老的,他一边笑,一边咳嗽。

“那不是‘油饼’吗?”迪洪·伊里奇心里一咯噔,“啊,感谢上帝!我曾对这傻蛋说过:你会回来的!”

“庄稼汉去找神父,”奥斯卡往下说,“他央求神父说:我的狗死了,应该安葬它……”

厨娘又乐得忍不住嘟嚷:

“瞧你这嘴皮子,笑死我了!”

“让人说完嘛!”奥斯卡高声说,接着以陈述的腔调一会儿形容神父如何如何,一会儿形容庄稼汉如何如何。

“‘神父啊,我的狗死了,应该安葬它。’神父跺脚骂道:‘怎么安葬?狗也要进墓地?我要让你戴上脚镣手铐,让你坐牢!’‘神父啊,那狗可不是普普通通的狗,它临死的时候,说要捐献教堂五百卢布。’神父跳起来:‘笨蛋!我哪是怪你不该给它下葬?我是骂你不懂该葬在什么地方。应该把它葬在教堂院子里!’”

迪洪·伊里奇大咳,推开门。桌上亮盏油灯,灯罩破口处贴的纸片被烟熏得黑黑的。厨娘正在灯下用木梳子梳理湿淋淋的头发,不时停下来冲着灯光,看着梳子。奥斯卡叼支烟,仰头大笑,并晃动着穿树皮鞋的双脚。炉灶旁,有红色的火星在昏暗中忽明忽灭——准是抽烟斗的火光。迪洪·伊里奇推门刚一出现在门槛上,笑声戛然而止,抽烟斗的那人怯怯地站起身来,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,藏进衣袋……没错,是“油饼”!不过迪洪·伊里奇装作早上什么事都没发生,兴高采烈地、非常友好地喊道:

“伙计们,该去喂料了!……”

他们提着灯笼在院子里来回走动,灯光照亮了结了冰的牲口粪和散落在地上的麦秆。食槽、柱栏投下一道道大大的阴影,栖息在檐下草垛上的鸡群惊醒了,飞落在地,往前冲着身子,逃往四面八方。马看到灯光扭过头来,一双双大大的紫眼睛显得奇怪而庄重,而且像抽烟似的呼呼从鼻孔里往外吐热气。迪洪·伊里奇放下灯笼,抬头仰望天空,高兴地看到院子上方方正的天空洁净无云,多彩的繁星闪烁着光芒。北风吹过草棚顶时,发出清脆的沙沙声。土墙缝里透过一丝丝凉气……谢天谢地,冬天来了!

喂完料,吩咐过送茶饮后,他提灯走进冷飕飕的、香气四溢的铺子,挑了条上好的腌酸鲱鱼。饮茶之前吃点咸的也不赖!就着茶吃完鲱鱼,喝了几杯甜中带苦、红里带黄的花揪伏尔加酒,又斟上一杯茶,这才从口袋里掏出杰尼斯卡的信,开始辨认那潦草的字迹。

“杰尼斯卡赚了四十卢布便收拾东西……”

“啊,四十!”迪洪·伊里奇想,“这破衣烂衫的小子居然得了四十卢布!”

“可杰尼斯卡到了车站,钱却被小偷偷得一戈比不剩,走投无路,发起愁来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