右眼跳灾(第3/4页)

橱窗里的灯打在模特身上,让模特的皮肤呈现出象牙般的滑腻质感,整个形态就像是一个刚刚出浴的美女,正在落地窗前慵懒悠闲地眺望窗外的景色。这个叫花子模样的家伙,其动作显然是在拥抱美女,隔着一层玻璃的拥抱。真你妈的滑稽,刘建设在暗影中咧嘴笑了,只是没出声。

这时李嘉陵的身体一动,刘建设一把扯住他,说:“别着急,先看看他要干吗。”

“这孙子还真不像是要偷东西。”李嘉陵说,“这他妈的不会是个花痴吧。”

“有可能,再看看。”刘建设答。

大约两分钟后,那人把两只手放下来,沿着橱窗来回踱步,似乎一条腿有点儿毛病,走路一跛一跛的,棉帽的帽翅随之有节律地颤动。因为有橱窗的灯光,刘建设和李嘉陵看清了他的长相,此人两腮的胡须浓密,下巴上的胡子乱蓬蓬地纠结成团,鼻梁高而直,锋利地插入唇上的胡须间。这个人头低垂着,轻微有摇晃,看上去有点儿魂不守舍。抛开胡子的因素,他应该不超过四十岁。

来回走了几趟,那人停下脚步,站在模特的正前方,两手抬起比画着,似乎是用手语和模特交谈,然后手的动作越来越快,像是与对方激烈地争执。或许是争执没有结果,又或许是根本无法说服那个模特,他停止了比画,愤怒地跺脚。那力道极大,刘建设几乎能感到脚下地面的震动,他看了李嘉陵一眼,李嘉陵也和他对视,显然他也感觉到了。“这家伙劲儿还不小。”李嘉陵小声说。

跺了几下脚之后,那个人再次抬头望着女模特,似乎是在无声地乞求什么,见对方没反应,他转过身一屁股坐在地上,两只大长腿伸得笔直,像根断裂的树杈,脸上做出号啕大哭的表情,却听不到任何声响。他的眼泪不停地涌出来,越过肮脏的脸,注入他灌木丛似的胡子里。

刘建设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有这么多眼泪,李嘉陵更没见过。

那个人毫无征兆地哭,又毫无征兆地止住了哭。他站起来,转过身再次面对模特,伸手比画着,这次的动作频率很慢,慢得像是一次娓娓的倾诉。这回他仿佛是得到了回应,身体松弛下来,他把右手放在橱窗上,那是模特脸的位置,接下来是额头、眼睛、鼻子、嘴唇——这是在抚摸,真的是抚摸,仿佛隔在他们之间的玻璃已经不复存在。

这时他的右手在玻璃上滑过,与模特撑在橱窗上的手重叠,手指弯曲,似乎是要跟模特五指紧扣。他又歪过头,把脸贴在玻璃上,那是模特胸的位置。

李嘉陵和刘建设看傻了,两人对视一眼后都没有从对方的眼神中获取到什么明确的东西,只好继续看着。

当漫长的抚摸结束之后,那人仰望着模特笑了起来,这回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声音,像两块砂纸摩擦那样粗粝。刘建设看到他的嘴角上翘,看到橱窗玻璃上反射出的那人眼里星点一样的光,才确定那确实是笑,是笑声。

他笑的同时右手伸进了裤裆,手出来时随之掏出一个又粗又长的家伙,当李嘉陵和刘建设再一次对视之时,那只右手已经动了起来。

李嘉陵跳到半空,两条腿像弹簧一样收缩,然后右腿像蛇信一样弹出,这一脚迅猛无比,准确命中那人腰部以上的脊椎——此时刘建设才发现李嘉陵已从自己身边消失,等他醒过味来,那人的头和胸已撞碎橱窗。李嘉陵揪住那人棉袄的后脖领,侧身用髋部顶住,猛地弯腰转体,于是那个足足比李嘉陵高一头的人像一袋米那样,在空中翻了个身,胸腹朝下重重地摔在地上。冲上来的刘建设就是在这时闻到了血腥味。

“你疯了!”刘建设扯住李嘉陵的胳膊向后拽,后者一边抵抗着,一边伸腿踢那人的后背、肩膀和后脑。刘建设两手并用才把李嘉陵拽到一边。

李嘉陵两手扶膝,喘着粗气,脖子梗起,双眼死死地盯着趴在地上的人。

“这是个疯子,”刘建设说,“你说你他妈打他干吗!你也疯了?”

“刘……刘哥,”李嘉陵说,“你别管我……你让我过过瘾。”

“操,揍个疯子你过什么瘾!”

李嘉陵不说话,他直起腰,走到橱窗跟前,抽出警棍,左手撩起衣襟护住头脸,在那个洞的四周抡了几棍子,碎玻璃瀑布般落下,撕破了夜的寂静。

李嘉陵跳进橱窗,把那个风情万种的树脂模特拽了出来。

刘建设懒得理他,蹲在地上把那个人翻了过来。结果刘建设差点儿摔个屁蹲儿,只见那人眼睁得老大,直勾勾地瞪着,把刘建设吓了一大跳。刘建设见那人额头、鼻子和嘴上都是血,鼻梁和颧骨上银光闪烁,那是些刺入皮肉的细碎玻璃碴儿。“你没事吧?”刘建设拍了拍他的肩膀。那人不说话,依然直愣愣地盯着刘建设,那双眼像是用矿泉水洗过,澄澈得和整个人的形象毫不匹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