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记 巴陵野老:盗官记(第11/26页)

他们回来以后,张牧之本来想召集本县有田有粮的大粮户开会,特别是把黄大老爷请来,宣布上级的指示。陈师爷却劝张牧之先通过“民意”了再办。

“什么民意?”张牧之问。

“就是县参议会,这是民意机关。他们要不通过,你搞起来费力些。”陈师爷说。

“民意机关”,这个词我们大概都熟悉,听说不知道是哪一年,当权的国民党忽然想起了他们的国父孙中山先生的《建国大纲》,要提前结束训政时期,不想再把老百姓老这么训来训去了,宣布要“还政于民”了。于是,从上到下都要建立“民意机关”,这个民意机关就是各级的参议会。这个参议会的参议员要层层选举,说是要把那些代表人民意志的人选举出来。哪个地主豪绅不想去代表一下民意呢?这可是名利双收的事。于是民主政治的好戏上演了。选举的时候,可热闹了。有公然贿赂的,有公开造假票的,有用油大来换票的,有用枪炮来抢票的,争得一塌糊涂,抢得一塌糊涂,还打得一塌糊涂,到底成立了县的民意机关——参议会,而且一致选举黄大老爷当了县参议会的议长。参议员们是些什么人可想而知了。这的确是一个代表地主老财们的有权威的机关,什么事你要通过它一下,就容易行得通。所以陈师爷劝张牧之要通过一下“民意”。

张牧之问:“他们要不通过,怎么办?”

陈师爷笑一笑说:“这也不要紧,国民政府有规定,参议会只是咨询机关,没有权力捆住政府的手脚的。参议会不通过,政府一样干。国民党那个中央政府,历来就是这么干的。”

哦,原来还有这一条,国民党“民意”的把戏原来不过如此。

谢天谢地,有这一条就好办。在这一点上,张牧之硬是拥护国民政府对于民意机关的权力限制。

于是,张牧之请黄大老爷召开县参议会。他亲自到会宣布上级的征收爱国捐五万元的通知。并且发表堂皇的演说,说这是为了江西打共产党,战事所需,一分钱也不准少,随田粮附加,限期交清,否则以贻误军机论罪。

“好硬气!”大家吓得倒嘘了一口气。

“看来这回事情要烫手。他文官不要钱,武官不怕死,你就莫奈何。”

“这个后生恐怕有后台吧,不然怎么这么硬。”有的人又担心说。

“说得好听罢了。只要他把钱一装腰包,就会‘水’了。”有的人根本不相信有见钱不抓的县太爷。

“那金子就是火,只要一揣到身上,再硬的心都会软化。”另外一个人支持这种看法。

不管在参议会上怎么偷偷摸摸地议论来议论去,怎么公开地讨论来讨论去,国民政府反正要收这五万块钱。结果好说歹说,还是叫作无异议通过,就是用不着举手表决。

一般老百姓听说这一回的爱国捐是随田粮附加,不包出来了,都举手叫:“阿弥陀佛!”民国以来,算第一回看到过一个清官。不过大家还要看一看。光说大话、不干好事的县太爷,他们过去也见得多。

但是,张牧之硬是怎么说,怎么干,一点也不走展。这一下不是把乡下的穷苦老百姓整得鸡飞狗跳,而是把有田有粮的财主们整得心痛了。有抗捐不交的,他就去捉来关起,限期交清。张牧之带来的一个跟班,名叫张德行,因为他的鬼点子多,外号叫他“张得行”。张牧之叫他负责监押这些老财,他算是出了大力。他把那些财主押起来,好话他不听,送钱他不要,隔一阵在他们身上出气,狠狠地敲他们一阵。“哼!你们也有今天!整!好好给我启发启发!”“哎呀,哎呀,我服了。”那些财主遭不住了,只好认输,乖乖地交钱了。张德行这一回真是“得行”了。他说:“老子这一辈子没有这么痛快过。”

但是果然还是碰到硬牌子。本县第一块硬招牌黄大老爷的一个管家硬是顶住不交。是不是黄大老爷故意这么布置,来试一试张牧之的“硬度”的,谁也不知道。大家都在等着看硬斗硬的好戏。张牧之一听说是黄大老爷家的,毫不客气:“哼,老子正在找你的缝缝钉钉子呢,好,给我抓起来。”

这个管家不仅被抓起来了,而且张德行给他“特别优待”,要叫他“站笼子”。这可是往死里整的刑法。

陈师爷知道了,说服了张牧之:对黄大老爷要硬碰,也要软烫。于是把这个管家放出来,由陈师爷亲自押着送往黄公馆,交给黄大老爷,说:“虽是违抗国家法令的大罪,还是初犯,请黄大老爷看着办吧。”

黄大老爷没有想到对他来这一手。明摆着的,这是他主持县参议会通过了的,有苦说不出,只好说是管家不懂事,敢犯国家大法,答应叫他马上交钱。黄大老爷一交钱,陈师爷就到处宣传,老财们看黄大老爷都抗不住,又听到衙门里有一个叫张德行的对老财们实在“得行”,不敢拖抗,纷纷交钱。这一下老财们的抵抗阵线被打破了,任务完成得不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