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(第9/10页)
母亲这块地是在村南山上。坐在这里,那北山就迎面展现在眼前。
现在是种麦子的时节,丛生的桲萝[5]的叶儿红澄澄的,一人多高的山草黄燎燎的,那旺盛的松柴针青森森的,山野上构成一片青黄灿灿的景色。山草被风吹得前后翻腾,宛如海水上潮时向岸边扑打的道道的澎湃波涛。
星梅指着北山赞叹道:
“哎呀!这山真是财宝,不要人管就长这么多东西!怎么也不会缺柴烧啦。大娘,俺们那可没有呢。”
“是嘛,山峦比咱这薄地还强。”母亲接口道,“这会好啦,往年可不行,山多穷人还是没柴烧!梅子,听你说话有点‘西’[6],我还没问你是哪儿人呢。”
“大娘!我是莱阳人。”
“哦,这可远了。你怎么自个儿跑到这儿来啦?家里还有谁?”
“咳,说起来话可长啦……”
莱阳离这儿有二三百里路,在国民党胶东党政军总首脑赵保原的统治下,人民真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,整天在死亡线上挣扎。
星梅家有父母弟妹,靠着租种几亩地,哪能维持五口人的生活!她长大些,就进了赵保原的兵工厂,当个小工。在工厂里她认识了一个叫纪铁功的工人,这人是个地下共产党员……后来,他们就订了婚。
在莱阳,当时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:
说莱阳,道莱阳
莱阳到处真凄凉
我问老乡为哪桩
只恨那赵保原把良心丧
祸国殃民喝人血
逼百姓走绝路上
爹娘儿女死路旁
说莱阳,道莱阳
鬼子来了更遭殃
赵保原投降小东洋
作威作福更猖狂
苦只苦坏老百姓
哪日才能见太阳
莱阳沦陷以后,纪铁功就领着星梅离开家乡,参加了八路军。
星梅在军队里待了一年多,和战士一样同敌人厮杀拼打,后来因工作需要,被调到地方上来了。
“现时他在哪呢?”母亲关切地问。
“他,在咱们兵工厂里。住在昆嵛山里头。”
“家里的人呢?”
“不会好了,两三年没听到信息了。”
母亲没料到星梅这个乐呵呵的姑娘也有一肚子苦水,心想:“共产党里的人就是好,两口子都在外面革命,不在一块,又丢下家,真不容易呀!而我呢?倒老担心着自己的孩子。咳,谁的爹妈不想自己的孩子?谁不知道自家的炕头热呢?可要都守在家里谁出来打鬼子……唉!这些人都是好样的!我那德强一准也没把我放在心上,整天只顾忙着打仗的事了。娟子……”一想到娟子,母亲又看看星梅,觉得她们两个差不多,像姐妹俩似的。她笑着问:
“梅子,你今年多大了?”
“二十二啦,大娘。”
“啊,比娟子还大两岁,长的可差不多。”母亲疼爱地拉着她的手,“梅子,你也好成亲啦,打算多会呢?”
星梅羞红了脸,她心里出现了纪铁功的影子,浑身更是热烘烘的,那脸儿越发像朝霞似的鲜艳。她不好意思地说:
“大娘,我们还都年轻,再过两年也行。打鬼子要紧呀!”她又理理头发说:“大娘,秀娟有‘对象’没有?”
“没哩。就是有,她不告诉我,我也不知道。咳,现如今不兴爹妈做主了,我也不愿多管。但愿她找个好人,做妈的就放心啦!”
“大娘,我看她和姜教导员就是正好的一对。你看呢?”
“呀,叫我怎么说好呢?永泉,敢情好,真是个好人!娟子还不就是他教出来的?可人家的心也难说呀!”母亲心里很早就这样想了。她所指的好人,就是他。但她可也真猜不透他们的心思。
“哈,大娘!这不用你操心,我给他们当媒人吧!嘿,其实不用人介绍他们也早心热啦!我看哪,秀娟什么都好,就是大闺女气太重了。哈哈,太忸怩害臊了。大娘,同意不同意我对你那好闺女的批评呀!哈哈……”星梅笑得太厉害,流出了泪水,趴在母亲怀里。这使母亲觉得她和个孩子一样天真可爱。她兴奋地说:
“那,那才好呢!你呀,真是个好闺女,自己的事不着急,倒来操心别人的啦!娟子有上你这个好姐姐,别说说她几句,你就是打她几下,大娘也跟着说该打呀!”
母亲慈爱地抱着星梅那由于激动兴奋而颤动的肩膀和胸脯,抚摸着她的柔发。星梅像真躺在自己母亲的怀里,带娇性地忸怩起来。在几年来炮火震荡苦难重重的生活里,她那忘记母爱的女孩子的心,现在被母爱的暖流层层包炙着,又复活了!
忽然,秀子从山底下急急忙忙地跑上来。她那嫩脸蛋儿涨得透红,急促地喘着气,胸脯一起一伏,激动得说不出话来。
母亲和星梅骤然感到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了。母亲忙问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