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桃花扇》(第7/9页)
杨友龙性格如此,原非骑墙。他后来起兵抗清,不屈而死,并非软骨小人。
又过了几天,阮大铖把自己新写的几出戏献给弘光皇帝,阮大铖的戏比他的人品要好得多,那是经得起名士们挑剔的,名不虚传的好!弘光皇帝一看喜笑颜开:“甚得朕心!”立刻吩咐他们在民间选优(优伶)进内廷供奉。
李香君又被选进内宫。和崇祯末年被选入宫的卞赛和陈圆圆一样,她们都身不由己,逃不开命运的撮弄。她们唯一幸运的,是最终竟然离开了宫廷,没有被埋没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,成为废墟上的瓦砾。
孔尚任感慨着,通过文字构建一个幻象,深入更为久远的时间,他试图追寻着一个三百年的王朝消亡的答案。青灯照亮了他的眼,他边写边叹息:“三百年之基业,隳于何人,败于何事,消于何年,歇于何地?”
随着书写,长途跋涉的他将逐渐接近这个答案。
李香君的身影暂时隐没在宫门内。侯方域走到金陵三山街,他将在书商蔡益所的寓所里遇见他许久未见的朋友,随即被投入大牢。
重逢的喜悦尚未咽下,祸事就接踵而来。阮大铖得到线报。他马上派人把这些曾经志得意满的公子哥们投进牢狱。
罪名?报复就是最好的理由。风水轮流转了,一朝权在手,便把令来行。看老子怎么玩死你们!
审讯的官员挂冠而去。能够在混乱中抽身而去的人,总是冷漠的,洞烛先机的。一个建立在私欲之上的朝廷犹如一颗脆弱的露珠,摇摇欲坠,怎么可能稳固,值得托付呢?
至于长久——更是妄想。
他袍袖飘飘,遁入山林。“眼望着白云缥缈,顾不得石径迢遥。渐渐的松林日落空山杳,但相逢几个渔樵。翠微深处人家少,万岭千峰路一条。开怀抱,尽着俺山游寺宿,不问何朝。”
道人飘然远去,在白云松下悠然高卧,他偶尔睁开眼睛,望一眼山下红尘。依旧嚣繁,世人为自身安危奔忙。兵来将挡,干戈不断。他望一眼那对红尘中相互守望的男女,一点痴心不熄,一丝幽恨未消。
他眯眼,看看天上的浮云,笑一笑,深知那度化的时机未到。
乙酉三月,面对左良玉“清君侧”的大军,马士英和阮大铖等暗暗合计:“宁可叩北兵之马,不可试南贼之刀。”调黄、刘三镇兵力去阻截左良玉,清军长驱直入,如入无人之境。
福王也很快把自己的福气耗完了。
乙酉五月,史可法兵败的消息传来,他私出宫禁,带着妃嫔珍宝,撇下文武官员潜逃。
只有一年,他癫狂迷乱的好日子就结束了!什么中兴之主,他全数承袭朱家人令人发指的昏聩。他看不见在扬州史可法独立难支,英雄末路,一腔热血化泪零:
"皇天列圣,高高呼不省。阑珊残局,剩俺支撑,奈人心俱瓦崩。俺史可法好苦命也!协力少良朋,同心无弟兄。只靠你们三千子弟,谁料今日呵,都想逃生,漫不关情,这江山倒像设着筵席请。史可法,史可法!平生枉读诗书,空谈忠孝,到今日其实没法了。"
纵然他早已力不从心,知道大势已去,依然在苦苦坚持。他哭得眼中见血,扬州的子弟兵为他的忠烈所感,誓言死战到底:“上阵不利,守城。守城不利,巷战。巷战不利,短接。短接不利,自尽!”
有背弃,就有坚持!
势不可违扬州沦陷。基于对之前所遭反抗的嫉恨,清兵屠城,人烟灭绝。
《明史》如此记载史可法的结局:“城遂破,可法自刎不遂,一参将拥可法出小东门,遂被执,可法大呼曰:‘我史督师也。遂杀之。”
孔尚任改史可法之死为屈原式的沉江。他写:“史可法城破之时已满拼自尽,忽然想起明朝三百年社稷,只靠俺一身撑持,岂可效无益之死,舍孤立之君。”
为了君王的安危,他违背了与扬州城共存亡的誓言——忍辱偷生的感觉如此强烈,以至于他举步维艰,他希望那些身死九泉的将士们可以理解,他并不是贪生怕死的人,当他完成所要做到事情,他就会前去和他们聚首。
当他走到南京附近,听到了弘光潜逃的消息。这无惧于千军万马的忠臣被这无情的消息顷刻摧毁地魂飞魄散。国破家亡,君王弃国而逃的耻辱感彻底地覆灭了他!遥望着近在咫尺的城阙,眼前浮现帝座上那个人趁夜潜逃抱头鼠窜的样子。他暗笑自己可笑的坚持:
走江边,满腔愤恨向谁言。老泪风吹面,孤城一片,望救目穿。使尽残兵血战,跳出重围,故国苦恋,谁知歌罢剩空筵。长江一线,吴头楚尾路三千。尽归别姓,雨翻云变。寒涛东卷,万事付空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