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《困难的爱》(第12/15页)
日常生活一下子失去了价值,而另一个世界又还没有建立起来,怎么能不焦虑。前面还有漫长的灰色的人生,一切都是可预见的、乏味的。出路在哪里?也许他会经过挣扎之后重返,也许从此与那种生活绝缘?
十四 层层深入的探索
——读《摄影师的冒险》
从摄影师的角度来说,也许所有艺术摄影的宗旨是达到真实。但真实深藏于表层事物之下,并且变幻不定,于是对她的捕捉成了摄影师消除不了的痛苦与惶惑。有这样一位摄影者,从一开始就对人们习惯了的老套的拍摄影术不满,这种不满导致他投身变革,走上了一条布满荆棘的小路。
当他们将孩子带到世界上来之后,父母的最初本能之一就是将孩子拍摄下来。已知生长速度之快,就有必要经常拍摄这个孩子。没有任何事物比一个六个多月的婴儿身上的一切更为瞬息即逝,更为难以记住。很快那些特征就消失了,为八个月的他所取代了…… [285]
审美是来自生命的冲动,也是伴随着生命的发展的。人生活在这世上就总想在大自然里划下自己的痕迹,这种冲动可以达到入魔的地步。作为清醒的旁观者的摄影师从这种倾向里看出了人的本性,他自己便跃跃欲试了。他是极为理性的,他将摄影当实验,一边实验一边分析,那其实也是他对自己的自我的分析。什么是瞬间的真实与美?感觉到了的就是美的吗?美是一个认识过程还是静止不变的?在摄影时应安于现成的解释还是应不断探索可能性?这些都是摄影师不断对自己提出的问题,也是他向常规现实进行的挑战。他的进一步的深入的提问是:受到拍摄者身份眼光等表层因素限制而摄下的照片,是否也是表面的非真实的?如果要达到真实,应该如何样克服表层自我的干扰?于是他对抢拍特写镜头这种初级的表演冲动进行分析,领悟到其局限,并决心来实验更高层次的,返回古典的方法了。但他的方法又并不是单纯的返古。这种方法的特征是“凝视”“和表演”。
他让她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,他的头从相机后的黑布下面伸了出来,那块布也是同相机一块买来的。这部相机是那些盒式相机中的一种,后壁是玻璃。在那上面形象反映出来,幽灵般的、有点混浊,被剥去了所有时间与空间的联系,就好像已经印在胶板上了一样。对于ANTONINO来说,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个BICE。 [286]
道具和氛围都要求模特表演,这种表演是崭露本质的,而本质就是一个人的可能性。于是开始了双方配合的实验。然而一开始他失败了。因为他的捕捉和她的表演太受意识支配了,这样做的结果和从前拍特写镜头没多大区别。他改变了方法,决心“凝视”,也就是将模特的外形认真地拍下来,以便她自行显现出深层的本质的含义。但这里头仍然有很大的困惑,因为他拍摄对方的时候脑海里有一个模式,这个模式由回忆构成,他的操作遵循这个模式,所以他拍下的东西并不是当下的真实,只不过是回忆。
看来他和他的模特必须入魔,才能用自发表演捕捉永恒与真实。于是表演变成了这样:既是预谋的又是即兴的;既是自觉的又是自发的;既是受专横理性监控的又是不顾一切地反叛着的。双方构成了尖锐的矛盾,矛盾的演绎给人以非真实的、梦的感觉,但那正好是艺术的真实。
ANTONINO想道,那就像一个梦一样。他从盖住他的布罩的下方的黑暗里凝视着那位不可能存在的网球手——她被渗入到了这个玻璃长方形上面。那是从记忆深处浮出的存在物,展开着,被认出,然后转化成某种没有料到的东西,某种即使是在转化发生之前也是令人恐怖的东西——因为那时你没法料到它会转化成什么。这一切就像一场梦。 [287]
他要拍摄梦境,那里头的一切都是开放的,他需要他的模特表演某种庄严的事物——皇后的气派,不受时间与身份限制的女性的本质,其实也就是生命的本质。BICE领悟了他的意图,她自然而然地让裙衫滑到了脚下,女神般的躯体凸现出来。摄影师得到了他所需要的,他拍了一张又一张,沉浸在抓住了本质的狂喜之中。
这种活动一旦开始便停止不下来了。ANTONINO疯狂地拍摄那位成了他爱人的女模特,他企图穷尽她的可能性,也就是在绝对的意义上将生活变成艺术。这样的企图当然会失败。爱人离开了他,他在孤独中开始拍摄女神的缺失:装满了烟蒂的烟灰缸,墙壁上的潮湿印迹等等。最后,他开始拍摄纯粹的光和影的变化,拍摄房间里一个空空的角落。他愿意就那样不停地拍到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