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《宇宙连环画》(第12/13页)

我的最初的冲动是挥舞一块上面写着“这是我!”的标牌,但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——那又有什么用呢?要等X瞬间过去,再过一亿年以上他们才能看到啊。现在我们正在接近5亿年的那个路标了。再说,如果要有把握地表达自己的意思,我就得做出详细说明,于是又得将那件旧事挖出来,而这,正是我最想避免的。 [38]

他们不肯证实我。所有我收到的那些反馈都不是我从心底想要的那种。而我真正想要的是:抹杀我最初的错误,凸现我的本质。谁会这样来证实我呢?没有人!一切都是含糊不清的。太空啊,难道你的功能就是将人搞得神魂颠倒?她什么也不允诺,什么也不抹杀,如同另一位诗人卡夫卡那讳莫如深的城堡。

既然我在观察的同时也被它观察,我就必须小心自己的一举一动。我做了两个标牌。一个标牌的作用是,当我对自己满意时,使太空居民看到我;另一个标牌的作用是,当我对自己不满意,或疏忽了自己时,使太空居民看不到我。这种办法实行起来适得其反,也可以说是歪打正着。为什么呢?因为在艺术创造中,只有那些没被完全意识到的、朦胧的感觉才是高级的。意识到了的美永远只是表层的、靠不住的。我的创造的经验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这个。

我还不服气,又尝试第三块,甚至想到第四块牌子,用它们去纠正前面的错误。但我终于明白自己改变不了宇宙的铁的规律,只能耐心等待。那些星系的速度是多么的快,我又是多么的无奈!它们带着对我不利的判断远去了,那判断将永远没法改变了!我看见一个又一个的星球消失在那条路上了。

诞生和发展

——读《螺》

啊,精神的诞生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!这生命的高级属性是从原始本体里头发展出来的,非常直接,却又有点神秘,似乎同繁殖的欲望有关。本篇描述的就是这个神奇的过程。这也是艺术家创造艺术品的过程。

我有一些细胞,它们或多或少有些相似,并履行着大致相同的工作。由于我没有形状,所以我能够感觉到我里面所有的形状,我也能感觉到我所有的行为,所有的表达,所有制造噪音的可能性——哪怕粗鲁的噪音。总之,我的思想没有限制。其实那不是思想,因为我没有去想它们的大脑。真实情况是,每个细胞同时各自在想着每种可能的事物,但不是通过意象来想,因为我们没有我们可以掌握的任何意象。我们仅仅以不确定的方式感觉到自己在那里,当然我们同样也可以以其它的方式感觉到自己在那里。 [39]

必须回到原始的状态才有可能创造出艺术来,那种状态既不是无也不是有,而是在有与无之间。那是感觉的天地,排除了世俗,在纯净中蔓延。在这种活动中,思想不能直接起作用,只能在场外间接履行职责。感觉就是一切,让生命之潮来得更猛烈些吧,我这个不确定的存在会在潮水中一次次短暂地获得对自己的确定感!我在想什么呢?我在想自己的可能性,这种关于自己的想象可以称之为“异想天开”。又由于没有任何参照物,于是我想出的任何东西都是,也只能是第一个东西。我想出来的那些个不确定的事物啊,也许正因为不确定,才散发出原始的、也就是未来的气息?它们是从我那一张一弛的本能运动中被挤压出来的。它们属于我,但又同这个意识得到的“我”无关。我操纵不了它们,我只能操纵自己的身体。那么,在岩石上贴得更紧些吧,更细致地感受海浪带来的信息吧。就在这时我感到了“美”。可是要让“美”也感到我,我就得将自己从背景中区分开来啊。要区分自己,光是感受还不行,还得“做”。做,就是改变自己,让这个身体具有精神的标记——那美丽的螺壳。“美”是一位女性,即“她”。

我将所有对她的思念放在这种自我表达之中。我将自己对她的愤怒;对她的热情的想念;为她而存在的决心;让自己成为自己、让她成为她的愿望;还有体现在对她的爱当中的对自己的爱——将所有这一切做进贝壳里的东西绕成了一个螺。 [40]

我为追求美而存在了,与此同时美也为我而存在了。创造艺术品就是这样一种恋爱,如此的生动,有活力,日日翻新,让人不得不从一而终。在丰饶的大海之中,人除了从事这种美的事业,难道还会想去干别的?我这个软体动物,就是在那充满了生殖气息的海涛的冲击之下,直接地悟到了真理。真理其实在我内部——我要存在。阳光,还有荷尔蒙唤醒了我体内沉睡了几万年的东西。可是真理是说不出来的,我要表现她就只能做一个东西,于是我就做了螺壳,而在做的过程中,对于美的想象是我的动力。她是谁?她就是我,我身上最显眼的那个部分啊——我于空无所有中纯粹凭想象分泌出来的那个部分。当然,这个过程充满了不确定性给我造成的煎熬,我必须集中意念去想她,因为稍有懈怠就会前功尽弃。每一次的分泌,每一圈的缠绕都要一丝不苟……在冥想中敞开,在冥想中让本能运动向“那里”延伸,坚持……这就是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