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六瑾(第9/10页)
“啊,六瑾姐姐,我看见了,你房里好多它们!”
“谁?”
“蒙古狼啊。这边墙上全是它们的影子,有一只特别大,蹲在那里像座小山。”
“我要去邮局了。”
女孩跳下来,飞跑着出去了。六瑾若有所思地封好信,贴上邮票,可是又不想去发信了。她觉得,这个小鬼头细玉分明是在提醒她什么事情。六瑾没见过蒙古狼,但小的时候听过很多关于它们的传说,其中最多的是带走小孩,然后将小孩在狼群里养育的传说。最近窜到城里来的,会是蒙古狼吗?它们翻过雪山来到了这里?小石城的孩子们总是在小街小巷里游荡,深夜也不归家,所以被狼叼了去是很自然的,那些大孩子也许就被吃掉了,小的则变了狼孩吧。六瑾想得入了迷,开始虚构起狼孩的生活来。
那封信躺在桌上,很扎眼,六瑾看着看着就将它同狼群的事联系起来了。在她的想象中,烟城里头也有蒙古狼在出没。如果干巴瘦小的父亲骑在一匹狼背上飞奔,那才是好玩的事呢。“爹爹,爹爹,您可不要下来啊!”她在心里喊道。这个想象使得六瑾对自己的这封信产生了一点信心,她将它放进提包,决心上邮局去了。她锁房门时的确听到房子里头有些响动,她不想细究了,就头也不回地到了街上。
她将信扔进邮筒之后就碰见了邻居路姨。路姨是母亲的好友。
“我怎么总觉得你妈妈回来过啊?”路姨说话时揉着那双浮肿的黄眼睛,像没睡醒似的。
“没有啊,路姨,您去哪里啊?”
“我?我四处走走看看,琢磨琢磨这些小孩的问题。那些狼,夜里真的来过了呢。我家孙女也是一夜未归,早上冲进家里直喊肚子饿!”
六瑾眼看着路姨消失在拐弯处,心里一下子变得特别空。看来在路姨的心中,母亲仍然时常出现。这个土生土长的路姨,不知道是怎么看待母亲的。六瑾的记忆中闪现出这两个扎着头巾的老阿姨一块去上班的情景,那时的路姨有些神经兮兮,总是回过头看身后。为什么这位老阿姨会觉得母亲回来过了呢,难道……她不敢想下去了,她觉得她的话不可理解。她想回忆自己在信中给母亲写了些什么,可是想啊想的,一句都记不起来了。
快到家的时候,六瑾看着孟鱼家那个女人在院门口痴痴地盯着马路上的行人,这是很少有的事,因为平时她总是尽量躲着人。六瑾心里一好奇就迎着她走过去了。“你在想家吗?”六瑾被自己这句问话吓了一跳,立刻感到别扭。阿依抿嘴一笑,摇摇头说:“不。”六瑾想,阿依抿嘴笑的样子可以令男人神魂颠倒呢。她又问她:“你家在什么地方?”没想到女人一点也不躲闪地说了好多。她说她家在雪山的那一边,家里有父亲和兄弟。她家没有正式的房子,只有几间草屋。家里靠打柴为生,像她父亲和兄弟那样的砍柴人现在几乎绝迹了,可他们就是爱好深山里的工作,不愿换掉这个工作。那时她母亲每天傍晚都在紧张不安中度过,担心这父子俩遭到雪豹的袭击。她家生活的清苦是难以想象的,有时连点灯的油钱也没有呢。好几年了,她一直想跑出来见世面,可又害怕。直到有一天孟鱼老伯来到她家,她才同他一道来到了这里。
“你在这里很寂寞,对吧?”
“不对不对!”她很激烈地反驳六瑾,“我最喜欢的是——这里!”
六瑾看到阿依的美目像两朵花一样开放了,里头涌动着纯洁的气息。回忆起她夜间歌声里头的凄厉,六瑾心里的谜团更大了。她不知道要同她说什么,只好道别。阿依始终在微笑,一种带有雨后松树清香的微笑。六瑾感到自己真傻。
六瑾无端地感到老石要来了,就起劲地收拾了一遍花园。奇怪的是她连一只蛙都没找到。现在她分明意识到了老石放走青蛙的举动是有预谋的。虽然她同他已经是好朋友,他也到她的园子里来喝过好多次茶,但六瑾对于这个吸引她的男人一点实实在在的感觉都没有。而且她也没有梦见过他。她注意到一件事,那就是所有的客人坐进她家那把旧藤椅时,椅子都要吱吱嘎嘎地响老半天,坐的人越重,响得越厉害。可是老石却完全不同,他一坐进去就同椅子融为一体,年代悠久的椅子只是细细地呻吟了两声便沉默了,他和它配合得那么完美。这个结实的中年男人就仿佛是同她的椅子长在了一起似的。就因为这件事,六瑾对他的情意不由自主地加深了。葡萄已经快摘完了,夏天接近了尾声,六瑾感到自己的心灵深处竟然有一份急切。但是那一天老石没来。他是第二天才来的。六瑾看见他闪现在院门那里时,她就如同俗话说的“干涸的大地渴望着雨水”。她居然脸都红了,也许是因为血冲上了脑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