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卡夫卡(第20/41页)

我们也许可以这样来看待这几个人的关系:

K-弗丽达-老板娘-克拉姆

这也是诗人与天堂的关系。正如老板娘所说的,她养着弗丽达,弗丽达又养着K,而她自己则由更为纯粹的克拉姆的情绪滋养着。可以说她浑身上下全是克拉姆。请看看她说话的风度吧:

“在目前的情况下我要提醒您(K)注意,引您去见克拉姆的惟一的途径,就是秘书先生这里的这份备忘录。但是我也不愿夸大,也许这条路通不到克拉姆那儿,也许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这条路就断了,这就要根据秘书先生的意见来决定了。”“不过您说了今天的这番话,试图采取突然拦截克拉姆的行动之后,成功的希望当然就更小了。可是这最后的、渺茫的、正在消失的、其实并不存在的希望却是您惟一的希望。”“……您迅速地征服了弗丽达,这使我大为吃惊,我不知道您还会干出什么事来,我要防止您干出别的乱子来,我觉得,要达到这个目的,我没有别的办法,只有用恳求和威胁来设法动摇您的信心。在这段时间里我学会了更加冷静地来思考整个事情了。您可以我行我素。您的行为也许会在外面院子里的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,别的就没有什么了。” 69

在她那臃肿不堪,被外界沉渣所塞满的躯体内,精神完好无损地潜伏着。这久经磨炼的老怪物,灵魂里涌动着无限的柔情。年轻稚气、行为没有定准的K便是她眷恋的对象。她几乎要喊出来:“您知道我是谁吗?我是……”她是完全懂得理想与现实交融的秘密的。她知道克拉姆精神通过她体现,她又通过弗丽达体现自己,而弗丽达,只有通过与K的关系才能将克拉姆这个理想在村庄里的现实生活中实现。在城堡那苍白的光芒的照耀中,对于村子里的一切,K的眼睛是看不准的;而一贯用肚皮思索的他(在卡夫卡《致某科学院的报告》中,那只猿是用肚皮思索的),终于不太情愿地遵循本能向前迈进了,当然步子是小心谨慎、犹豫不决的。

小说的最后是一场关于另一位老板娘穿着的讨论(我们也许可以将她看做前一位的延续)。K注意到这位老板娘的衣服过时了,装饰过于繁缛,因而这种衣服不合老板娘的身份。可是深谙事情底细的老板娘,正因为K这种敏锐的眼光而认为自己再也不能缺少他了。她还有数不清的过时的衣服要在K面前展示,楼下一柜子,楼上满满两柜子。K用孩童的眼光看出了老板娘的衣服与她的身份不相符,也看出了她绝不仅仅是老板娘,她“还另有目标”。不听话、不成器的K将追随老板娘进入昏暗的精神通道,在那通道的尽头,有城堡的微光在外面的冷风中闪烁。最后,当弗丽达被一种“梦幻样的东西”所迷惑,一心注视着那种半明半暗、模糊不清的处所,而将K的模样忘记了的时候,这位老板娘越过弗丽达,直接向K发出了模棱两可的邀请。K将如何?K最终将接受邀请,因为那邀请充满了诱惑,连环套似的侦探故事正等待着他去充当角色。我们也可以说,在老板娘的导演下,K和弗丽达演出了一幕又一幕向城堡靠拢的正剧。城堡是不可企及的,表演却是自由的。

读到这里,我们的内心变得通明透亮,几经抽象,我们终于将K与城堡的关系凸现出来。一切都是虚无,障碍无法逾越,只有光芒永不消失。

信使

信使巴纳巴斯灵动而又坦诚,潇洒而又不随俗。他为城堡工作,因而长着一双特殊的眼睛。当K将农民们和两个助手指给巴纳巴斯看,希望他将自己(K)和这些人区分开来时,巴纳巴斯却“根本没有注意这个问题”,“把它忽略过去了”。巴纳巴斯的目光来自他工作的性质。K在初见之下便为他所吸引,兴奋地追随他。他不甘于被动地等待巴纳巴斯偶尔到他身边来,于是提出陪巴纳巴斯到外面走走。在雪地里,他怎么也跟不上巴纳巴斯的步子,还弄得巴纳巴斯的身体不能随意活动。就是在这里,我们读到了那段最美丽的描述:

他们走着,但K不知道是往哪儿去;他什么也辨认不出来,甚至连他们是否过了教堂,他也不知道。一个劲地走路使他十分费力,所以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了。

他们不是朝着目的地去,而是在瞎走。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故乡的情景…… 70

巴纳巴斯,你这精神故乡的使者,创作的灵感,你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呢?我们也和K一样兴奋而紧张,跃跃欲试呢。然而这时我们到家了。我们确实到家了。这就是巴纳巴斯的家。黑暗,颓败,乏味。原来巴纳巴斯根本不是领K去城堡,只是回村里的家。K被欺骗了,或者说这一趟旅行使他悟出了个中的机密。哺育了巴纳巴斯的家为虔诚的信念所支撑,而他的根基,他的力量的源泉都在这个家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