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(第14/30页)

“好啦好啦,”邻居一向大家挥手致意道,“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。我们的A君,既然他可以写出母鸡的报告,——毋庸我来赘述此文是如何精辟——这就是说他上路了。不久之后,他就要向我们提交老鼠的报告了,为什么不?他一定要提交这个报告的,我们只要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待那一刻,等待房门那‘吱呀’的一声。此期间,我们尽可以不去想这事,天南海北的闲聊也可以,嗑瓜子也可以,撩撩打打也可以,只是不许睡觉,大家要造成一种热热闹闹的氛围,因为老鼠的报告只能从热热闹闹的氛围中产生。谁又见过死气沉沉的氛围中出过什么好报告呢?大家不要不耐烦,心不在焉正好。只管打闹,只管装出忘记了初衷的神态,没准房门就‘吱呀’一声开了。同志们,我刚才发现了一个问题,这是一个纯学术的问题,我也无法在这里来同大家讨论这个问题,我只想稍微地暗示一下。我告诉你们,它是与A君的住房有关的,简单地说,A君完全不适合于住在这种狭小的,束缚人的笼子里写报告,把它称之为笼子一点没错。好了,这是纯学术的问题,提一下也就够了,提得太多也不好,会伤了大家的自尊心,大家知道有这么件事我也就放心了。”

我老婆紧挨我站住,咕咕囔囔地向大家解释。她似乎是在解释邻居一的话,其中有这样一些句子:“为什么不呢?”“谁又不想一步登天?”“人人都要抓紧自己的好运气”,等等。待我凝神细听,又发现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含糊地发出一些音节,众人也就应和着这些音节,把屋里搞得十分嘈杂。我想,这就是邻居一所说的热闹的氛围吧?我这样一想,果然就从心底升出一种欲望,要作一个关于老鼠的报告,并在肚子里面打起了腹稿。嘿,真是!为什么不?!老鼠的报告不正适合于我这种人吗?真有意思!真有情趣!当然这和我的发明是两码事,倒不是说我今后就只管写报告,再不搞发明了。发明的事我要一辈子铭记在心,只要稍有空闲就搞。现在我当然没有空闲,我必须写报告,有一种冲动在我心底。我知道我这样搞十分庸俗,也知道那伙人正在台阶上等着听我的房门“吱呀”一声打开,打开之后,他们就要扑到我身上来东问西问,要是我答不出,说不定要挨他们一顿死揍。如果我胡编一些话来哄他们,他们又会像刚才那样来议论我。这些都没有什么,我太想写老鼠的报告了,我马上要写!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就关紧了房门,在房里踱起步来。我瞟见食客正阴险地盯着我,我就故意耸了耸肩,大声地说:“这又怎么样?一切都很好!”我说了这话之后,他还是盯着我,真把我气坏了。我就去找笔,我要坐下来写,但我不按他的要求写,我写的是我的感想,不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。我刚一提笔,食客的脏爪子就按住了我的肩头。“好小伙子,好,再写一点什么鬼话吧,把那班家伙骗它个晕头转向。你的吹牛皮的才能倒是很可以,不过不要花太多的时间在这上头,一天一个小时足够,半个小时也可以。搞完这个,你就继续钻研烹调吧。”

按照他的规定,我必须不得超过一小时,这个念头就像毒蛇一样钻进了我的脑子,在里面盘踞着。我的表咔嗒咔嗒响,一刻钟过去了,半小时又过去了,脑子里什么也没有,我就在这种状况下随便乱画了两个字,一看,画的是“南瓜”。为什么是南瓜?风马牛不相及,我要写的是老鼠,老鼠!关于老鼠的报告!我这就来写——老鼠!写完后定睛一看,又是“南瓜”,我又似乎从这两个字后面感到了一点什么异样的东西,但说不出。莫非我的神经分裂了吗?我再一次努力尝试写下“老鼠”,我的手颤抖着,写下的分明还是“南瓜”。

“南瓜!”食客兴奋起来,“好事情!烹调方面的革新就这样开始了!你想用南瓜来做试验,我很赞赏。不过你有时过于局限于某一个念头了。现在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,你还坐在桌边发什么呆呢?你对于你所干的事总是有某种成见,你写下了这两个字,又坐了一个小时,这不就够了吗?你还等什么?并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出来,再坐下去就是浪费时间了!”

我机械地站起来,食客将歪歪斜斜写着“南瓜”的纸张收进他的上衣口袋,告诉我:“这就叫存了档案了。今后凡是你搞的都要存档案,以前的我不管,鸡蛋壳不算数。倒是你这两个字还有点模样,南——瓜,好!有点意思,你不要自惭形秽,你写下的收也收不回,存在我脑子里了。重要的是不把这回事当回事,写什么全一样,不写也可以,坐在桌边也不要坐得太久,工作时随时用一只脚敲击地板。脑子里浮出南瓜这一类的词来时就是成功,现在你就不行了吧?你再将这两个字写给我看看。”我拿起笔来写,这一次我写的是“南瓜”,却发现纸上出现的是“老鼠”,搜索枯肠,怎么也写不出“南瓜”二字。食客哈哈大笑:“这就是诀窍!在你不当回事的情况之下,你写出了,那两个字就从你的字典上消失了,你无法回顾。不要担心,它们已经存在我的档案里了,这类事我有经验。我从前也浪费过很多宝贵时间,像你一样动不动呆坐几个小时,我是有资格教导你的。我还要教导你如何对待真正的荣誉,一切都要从头来。以前有一回,一个邻居老头来向你挑战,那个时候你的行为幼稚极了。当然现在你还是不像个样子,我可是耐心耐烦,每天等待,你以为这是有趣的事吗?我说到哪里啦?对啦,那老两口,你这样不断贸然出走,就不怕他们两老伤心吗?我可知道老母亲在夜间痛哭过数次了。我们既然寄住他家,就每一次外出的行动都要经过他俩的批准。像你这样我行我素,别人还怎么生存?据我的了解,老两口自从你的到来,就整个地改变了生活习惯,顺应你的需要。可是现在,他们得到了什么?被忽视,被遗忘,你的一切成就都没他们的份,你的一切错处都由他们来承担,他们已经被压得直不起腰来了,你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