侵蚀(第9/11页)
下山之际我意外地在溪边看见一株青木香。青木香的细藤攀着一株野丁香,那几片精致的叶子绿得有点邪气。我放下柴,弯腰去采摘这株植物,可是我的手在半路上停住了。我分明看见那个圆圆的果实里头钻出一只细小的爪子,就像一条毛虫巴在上头。啊,太恶心了!为了忘记这恐怖的一幕,我匆匆地加快了脚步。
下午我再次遇见五菊,我把我采青木香的事告诉他,他聚精会神地听我说,还不时询问一些细节。
“你能肯定当时四周没人吗?”他看着我的眼睛问。
“没有。”
“你要把你看见的东西记在心里。”
“可是老记在心里我就没法活了。”
五菊诡诈地笑了笑。然后他告诉我他将他的狗埋在树下了。并不是真的埋,只不过是让它睡在泥土里,他会每天将它刨出来看看。我说如果腐烂了不就没法刨出来了吗?会有传染病啊。
“不会的,我的狗不会腐烂的,它又没死,它不过是换了个办法活嘛。现在它不用吃东西了。你也看见了的,它身体里头很多那种小东西,那些小东西全是活的,所以我的狗也死不了。嘿嘿,我已经想通了。你要不要我将它刨出来给你看看?”
“不!”
“你这个人,太古板了,心胸也狭隘了一点。”他一本正经地说,“我要去看看你家的猪,听说你妈将它们养在卧房里,这很不好。”
“妈妈不让看。”
“我有办法,没有我看不到的东西。”
后来妈妈说她听见我同五菊谈话了,她问我为什么要同那种人做交易。说着她就激动起来,还摔了一个茶盘。我苦恼地看着她,不明白她为什么认定我同五菊做了交易。实际上,我对那小子很厌恶,只是出于好奇我才同他说话的。
“我养小猪关他什么事?!”母亲吼道,“这个盗墓的家伙,你不要同他玩!”
母亲骂了一通之后,终于平静下来。她放低了语调告诉我说,五菊天天夜里都在干盗墓的勾当,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恶棍。她嘱咐我千万不要把这种人放进屋来。
“他会不会认为坟墓里那些死尸是活人呢?”我忧心忡忡地说。
“不要去管他的事。这种人,离他远远的!”
母亲太暴躁了,我不愿同她多说话,我悄悄地溜出去,心里想着要在外头多耽些时间。
一出院门就碰见从水库上回来的爹爹。爹爹问我去哪里,我说家里不能待,母亲大发脾气了。
“一定是为了那些小猪的事吧?”
“爹爹怎么知道的呢?”
“她还能有什么事!我告诉你,已经有一头小猪钻进墙里头去了。”
“那不是同穿山甲一样了吗?”
“是啊。她就是要让小猪变成穿山甲,这个野心不小吧?”
“真没想到。”
“你不要去注意她的猪,你一注意她就有气。”
屋里母亲还在大发雷霆,也不知道在骂谁。爹爹会意地朝我一笑,放下锄头,同我一道坐在院门外抽起烟来。
我们坐了一会儿,母亲就赶着那两头小黑猪出来了。她口里不停地在同小黑猪说话,语气又亲昵又急切。她顺着大路一直往前走,竟然走到山里去了。
月亮一升上来,我的全身就开始发胀了。以前发胀的部位还只是四肢,现在蔓延到了头部。我的牙根那里像有几条虫子在蛀,一直要蛀到我的脑髓里头去一样。不能睡,我就起来,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厅屋里,然后又走到院子里。我觉得我要敌不过那些家伙的进攻了。在这个有月亮的夜里,树啦,石头啦,墙啦,房屋里头啦,全都静静的,一点异样都没有。那些小东西却在我体内作恶,一下一下地抓得我要跳起来才好,一阵彻骨的恐怖掠过我的背脊,我想,会不会它们从此就选择住在人的身体里头了呢?前几天,有几个村里人在路边同我说话,说着说着他们就出现了怪相,捂着肚子蹲到地上呻吟起来。
“小牛,你爬树吧,爬到树上去疼痛就减轻了。”爹爹站在台阶那里对我说。
我将信将疑地站在那里。他又催我:
“快爬呀,傻孩子!”
于是我爬到那棵榆树的树丫上坐下来。我看见到处都变得亮堂堂的,尤其是我们的家里,不知道是什么灯把房间照得那么亮。我的视线又移到小弟和母亲的卧房,窗户敞开着,我看见他俩在地上痛苦地滚来滚去。过了一会儿,母亲艰难地扶着五屉柜站起身,从柜里拿出剪刀,跪下去,将小弟胸前的衣服剪开了。我不敢再看,连忙移开了视线。我的眼睛虽然看着屋后的柴棚,耳朵却听见小弟的呻吟。那呻吟不紧不慢,像是早有准备的忍受,又像是有些麻木。难道母亲将他身上的皮全剪开了吗?后来母亲也加入了小弟的呻吟。我实在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。然而在我猜测的时候,我自己身上的疼痛真的减轻了。我试着呻吟了几声,感觉无比的好。于是我就在树上应和着母亲与小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