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图(第10/11页)
“小非,你摸摸我的脚,是不是已经冰冷了啊?”
“小非,我的左手已经端不住碗了。要是两只手坏掉,我就不吃东西了。”
“小非,你想看我的脸吧?等我死了就可以看了。”
“小非,你今后来睡这张床好吗?”
“小非,我已经不会大便了,大概是快了吧。”
她听不见小非回答她,她只是说给小非听。有时候小非不在房里她也“小非小非”地说那些话。小非要操持家务,自然就不能老是陪着她,这又让她感到很无望。“倒不如悄悄死了,趁没人时埋掉。”
一天下午,那个中年女人来了,提着空篮子,里面没有婴儿鞋。她在卧室里坐了一会儿,对祖母的黑头罩大加赞赏。那人走了之后,祖母就说:
“这个人是舟子的妈妈吧?”
小非大声地反驳,祖母听到了,就点点头同意了。
“反正这种女人都是那种类型的。刚才她偷偷地摸了我的脚,我没法反抗,真是屈辱得要命。我要是动得了的话,就在这面墙上碰死了。小非啊,你可要好好地收藏我的地图啊,有那么一天它们都要见天日的,你得仔细!”
“我当然会的,奶奶。”
小非发了个誓,可是祖母没听见,她陷入回忆中去了。
小非汗流浃背地在家中操劳,很少到外面去了。舟子也来过一回,舟子看了她的现状,就建议她逃走。
“反正你奶奶的病好不了了。你想,那么多的钢针扎穿了她的脑袋,还有一根断在里头了,她还怎么恢复呢?她是自己寻死嘛。你把家里的钱带上,我同你一起跑。”
小非谢绝了舟子的好意。她倒不完全是为了祖母,因为她知道祖母是真的想死(她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了)。她之所以要待在家里,大部分是为了那些地图。昨天她将一幅图拿到阳光下,她亲眼见到那图纸烧起来了,一眨眼就成了灰烬。最先着火的是图纸上的几个红点。这幅地图是祖母病倒的前几天画的。这情景使小非又兴奋又跃跃欲试,她已经猜出了祖母话里的某些意思。祖母打鼾之际,她就偷偷地将手伸进抽屉里去摸那些图纸,纸上的图案让她的掌心感到灼热,她的心狂跳不已。可是她不敢再将图纸拿出去了,她决心好好地保存这些东西。如果祖母真的死了,她只要摸一摸这些图纸,祖母不就像在她身边一样吗?这些日子,小非已经学会从悲哀之中寻求慰藉了。
小非六岁那年曾经问过祖母为什么要每天画地图。她记得当时祖母闭上眼,显出陶醉的表情,轻轻地说:
“因为快乐啊。那些地方,我再也不能去了。”
随着年龄的增长,小非发现了祖母的很多不凡之处。有时她甚至觉得,整个镇上的人们的念头全是跟着祖母转的。她听到过许多人谈论那些久远的、缥缈的事物,那些事物同日常生活无关,但不知怎么的,事物或人物所在的地点都已被祖母描绘过了。祖母从不向人展示她的地图,然而从人们口里蹦出来的那些地名却都在祖母的地图上看见过。是先有地图还是先有那些地名呢?祖母坚持说先有地图。“是我告诉他们一切的。”祖母自豪地说道。那么祖母画的是什么地方呢?祖母说以后就会知道的。现在那些秘密似乎正在渐渐地浮到表面上来,越来越多的人来到镇上,他们都是从祖母的地图上标出的某个小城里来的。当然也许他们从前就时常来光顾这个镇,只是没人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罢了。祖母不出门,就知道什么人到镇上来了。或许,她是通过地图上面的变化推测出来的吧。自从男孩锤子声称他是来这里寻找仇人的之后,小非一直感到不安全。祖母却不这样。祖母既不躲避,也不是逆来顺受,而是,怎么说呢,默默地渴望某些事发生。小非不知道锤子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仇人,她心里有点可怜他。她觉得,因为从前死里逃生,他好像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。他每时每刻都没有着落,要是换了她,是不可能像他那样坦然对待的。
在厨房干活时,小非偶然听到舟子的母亲在同人谈论自己。那女人说小非“虽然样子长得并不伶俐,其实还是很有心计的”。同她说话的是修锁匠。
“这样一栋大房子,里头还有那么多东西,她如何继承得了呢?”修锁匠傻里傻气地问。
“这你就不要担心了。”舟子的母亲笑起来,“她会弄得井井有条,滴水不漏。我呀,上次同她说了两句话就已经看出来,没有她搞不清的事了。”
他俩刺耳的笑声令小非十分愤怒。小非想,舟子应该逃跑才对。小非并不完全懂得他们话里的意思,只是又一次感到身处危险。她从窗口望出去,看见油菜地尽头的那个草棚已被拆除了。这是什么兆头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