犬叔(第8/10页)
我看见本家的牙齿很尖,牙床分外结实,我就问他每天吃些什么食物。
“骨头。皮蛋阿四早上也是在山上找这个,地层表面全是的,轻轻拨一拨泥土就露出来了。所以啊,他就只用一把小铁铲去挖。你为什么那么厌恶这种工作呢?他对你很失望。我的牙齿,可以将骨头碾成粉末。”
他又指着房里的另外一只大木桶要我看,他说那只桶是为他准备的,但是可以坐得下两个人。他说完这句话就企盼地看着我。
“我还要回去喂猪呢!”我赶紧说。
“那么你就快走,走了就不要回来了。”他气愤地朝我挥手。
我离开了犬叔的家回到自己家里。那个人睡在我的床上等我。他那英俊的脸上落了很多灰尘,脖子上有两条血痕,他手里捏着一把锅铲。他翻身下床,定睛看了我一眼,点一点头,然后擦过我的身边往外走。他经过门边时用手里的锅铲狠狠地挖了一下,木屑纷纷地从门上掉下。他的牙关咬得紧紧的,齿间流血,不论我如何急切地询问他,他也决不开口。我看见他到了院子里,然后又出了院门,一会儿就走远了。
在他睡过的床上留下了很多半圆形状的鳞片,是那种比指甲大一点的紫色鳞片,闻一闻还有股腥味,但不是鱼鳞。是什么动物有这种华丽的鳞片呢?难道他,这个活了六百年的家伙,先前是一种有鳞的动物吗?他能不能钻到地底下去呢?我将这些发光的鳞片全搜集起来,放进一个玻璃瓶里,置于窗台上。我干完这一切后,心里更不安了。我在家里仔细侦察了一番,发现除了床上,他没有在任何地方留下痕迹。他来的时候倒在家中的泥地上,他的身体似有千斤重。大概他后来苏醒过来,挪到了我的床上。想一想他那么沉,我这张简易木床却可以承受得了,真是怪事。过了这么些天,他居然可以不吃不喝。我回忆起他咬得紧紧的牙关,心里想,也许这种人从来就是不吃不喝的吧。当我将那些鳞片拿到阳光下去看时,它们就发出轻轻的爆炸声,并且在玻璃瓶里头撞击起来,它们的颜色也在变化,由紫色变为了水红。我担心有危险,连忙又将瓶子放到了阴凉的墙角。
水永公公的媳妇居然坐在我院子里,就着月光打鞋底。她不慌不忙地抽动着长长的麻线,口里还哼着催眠曲。我在窗前打量着她,觉得她很像那种女鬼,尤其是她那一身月白的布衫特别扎眼。这女人平时和我关系并不好,自从村人上山种果树,而我留在村里之后,她见了我就翻白眼,现在她为什么要坐到我门前来打鞋底呢?我吹灭了油灯往后屋走去。
当我在后屋筛谷时,就有惨叫传到我的耳朵里。我以为那媳妇出事了,急忙奔到前面去看。但她好好地坐在那里打鞋底。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,我看见女人那张脸完全改变了。我仔细瞧了又瞧,看见的已是一张狼脸。我身子颤抖着,躲在窗帘后面。这时女人又惨叫起来。我偷偷透过玻璃看出去,看见那媳妇转过身朝我走来。
“水述啊,你在家里收着那种东西是很危险的,迟早会要爆炸的。你瞧,我鞋底也没打完,就被撕烂了左边的脸。我倒是习惯了听天由命。”
她的嘴巴一张一张的,用食指指着脸上吓人的伤口。她还将伤口上头的血抹到我的窗玻璃上头。
“所有的人都害怕。”她又说,“怕也没用,躲更没用。我呢,我就来打鞋底了,一针针,一线线,一针一线。”
“你说我家里收着什么东西啊?”
“这还要问吗?就是那些鱼鳞啊。你将它们放在你屋里,你屋里就像有了一个太阳一样,全村人都看见了。”
“我倒真没想到。你公公回来了吗?”
我很想看到她的脸,看究竟是狼脸还是人脸,但她背过身子去了。
“你问公公?他呀,他哪里都没去,一直就在竹丛下。对了,你应该到我们家去,他们正在我家开故事会呢。”
“是谁啊?”
“还不是村里人。很多人你都没见过。”
她低下头去打鞋底,不再理睬我了。
我从后门溜出去,来到水永公公的家门口。的确有不少人坐在竹丛下,他们的脸在月光下很模糊。我凑到他们面前看了好久,没有发现一张熟悉的脸。水永公公并不在他们当中。
他们坐的椅子都是那种竹椅,他们将椅子前面的两条腿跷起,让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两条后腿上头。那几张竹椅被他们压得吱吱乱叫。他们还喜欢吐痰,一个人吐开了大家全都吐起来。趁他们吐痰之际我仔细打量了他们,发现这七八个人都是五十来岁的半老男人。
同我离得最近的一个人扯了扯我的布衫,问我对从前那场运动,以及祖先的表现持什么观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