犬叔(第5/10页)
他也将脸转向抖动不停的蚊帐。
“他会不会出来呢?”我害怕地问道。
“他根本就没有躲。你看见这双鞋了吗?这就是他的脚。”
但我并没有看见鬼魂的脚,只看见帐子在发狂地抖。我又一次听见外面的人要冲出来,连闩上的房门都被他们挤得发出了爆裂声。
“啊,啊!”我惊呼道。
“不要激动,这事会过去的。”
我试着去开门,门却被人从外面闩住了。
“是水永公公叫他孙子干的。”犬叔微笑着说,“你没见过水永公公战斗的模样吧?他一个人就挡住了所有的人,谁想进来都不行。那些人啊,明知没有希望的事偏不放弃,我在马背上就听见他们在那里闹。”
犬叔弯着腰在地上找东西,找了一圈没找到,就叹了口气坐下了。
“找东西是最要不得的事,无论你丢了什么,都要赶快忘记。”他说。
我起身透过门缝看外面,我看得很清楚,外面和平日相比并无什么异样。为什么屋子里面会有这么大的骚动呢?
“犬叔,你的房子是谁帮你盖的啊?”
“原来就有的。听说有几百年了,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想冲进来啊。有时他们还从地底下升上来。一般他们都不同我对话。这间土屋,我不过是碰巧住进来的,是水永公公让我住在这里的。”
屋里更暗了,需要点灯才可以看见对方的脸。我听见犬叔又摸索着进了蚊帐,他在床上辗转着,口里好像是在同谁说话,也许他是同鬼魂说话。我想凑近去听一听,他觉察到了,立刻叫我离开。我刚一转身,蚊帐就倒下来罩住了我,我被死死缠住,用力挣都挣不脱,帐子上厚厚的灰尘被我吸进了肺里面。我心里想,这就是被鬼缠住的感觉吧?过了一会儿,我才被推了出来。我站在犬叔的台阶下,听见有人在叫我。
外面没有别人,只有水牛低着头朝我走过来。水牛满身的泥巴,脚上只穿一只鞋,脸上有几处擦伤,正在向外渗血。
“水牛,你怎么摔成这个样子了呢?”我问。
水牛抬起头来,眼珠狂乱地转着,口里喘着粗气。“跑、跑……”他梦呓似的结巴着。
“跑什么?”我用力摇着他的肩膀,焦急地问他。
“都在跑啊。那么大的山,上来又下去,下去又上来,我就摔成这样了。”
“有危险吗?”
“到处都是。只有一个人没有危险,就是他。”他指了指犬叔家。
“因为他跑得快。”他又补充说。
“那你为什么还去山上呢?”我问道。
“我听不懂你的话。难道能不去山上吗?”他的样子更茫然了。
他离开我,伸着双臂在空中摸索着向前走,好像在黑夜什么都看不见一样。
看了他这副样子,我又改变了主意,我不想在今天上山了。我没法预测那里发生的事。我满怀忧虑地注视着水牛,他正撞撞跌跌地往家里走。他家院门口有个人探了一下头,那个人有点像犬叔。难道犬叔这么快又到了他家?真是神出鬼没啊。
水牛回来的这个下午,我在村里到处都听见了马蹄声。马在周围奔跑,但我却看不见它们。只见一会儿一丛灌木倒伏下来,一会儿一处田塍又被踩塌了,一会儿小河里又轰隆隆地溅起很高的水花。有一瞬间,我觉得它们就要踩到我了,我闭上眼一动不动,过后却什么事都没有。
到了傍晚,山上的人悄悄地回家了,他们没弄出一点响声。当我出去观看的时候,所有的人都已经进屋了。随后降临的黑暗里依然是马蹄声嘚嘚,但村里人似乎是谁也没注意到这个。后来我又外出巡游一趟,看见他们都点着灯安静地就餐,那些家长的脸上神情恍惚。
啊,这样的夜晚,比绝望还要糟十倍!我闻到新鲜的树叶,我看见塘里的水草、花瓣上的露水,但我没法解除我的焦渴。现在,我是连一个指头也无法动弹了。当我企图发出声音来的时候,喉咙里就冒出了火苗。犬叔在屋后叫我,我看见了他,他不是一个人,他是一片枯叶,在地上急速地旋着圈子。他召唤我过去,但我在床上无法动挪。我的脑子里清晰地冒出一句话:“总要有一件事打破僵局。”
我不记得我是怎样熬过那一夜的了,单是回忆就会令我丧失神智。我醒来以后也不敢照镜子,我预料自己脸上的表情十分吓人。他们还会继续下去吗?
我的问题不成其为问题,我起来的时候村里人早就上山去了。
今天村里人都留在家里,因为风实在刮得太凶了,走在外面站都站不住。我用棉花塞住耳朵,坐在屋里打草鞋,我的手一直在发抖。有人破门而入,摔倒在地,一大堆枯叶随着他旋进屋内。我冲上去用身子抵住门,插上了木栓。于昏暗中辨明了那是一个陌生人,我试图扶他坐起来。他的身子似有千斤重,不论我如何用力拖,他始终纹丝不动。后来我又发现他的两只手的手背上都文着一个“王”字。他似乎是睡着了,又似乎是醒着,很难判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