辉煌的日子(第19/20页)

我边走边胡思乱想,高一脚低一脚的,忽然有个人从背后揪住了我的衣服。我回头一看,吃惊得说不出话来,原来我的面前站着那位久违了的老朋友。他仍然是模糊的脸面,但声音响亮得如洪钟:

“你和我们同处一个城市,我妻子说,这事就像一个传奇。我知道,自从你收到我的第一封信之后,你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浪费时间了。我们将住房让给了你,使你顺利地开始你的新生活,但是刚才我去视察,发现房顶已经漏雨了,这样的疏忽不该有,很不好。我对你能否维护好那所房子很不放心。你知道吗?最近我们更加飞黄腾达了,我们仍是三人演讲团,听报告的人成千上万。现在我们用不着去会场了,只要在家录好音,拿到会场去放就是。我们同时也在关注你的事业的起步,要知道,万事开头难。”一边走,他的手仍然紧紧揪住我背后的衣服,似乎怕我逃走一样。

“你知道传达老头的去向吗?”

“让我来设想一下你到Z城后的活动吧。你下火车后,便遵照我的教导去了科学院,他们将你封为哲学家,可并没有给你房子住。这时候,你灵机一动,想到了属于我的那所房子,于是你走进那所住宅,私自将它据为已有,因为这给你带来诸多的方便。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中,你不安,惶惑,沮丧,最后一天天成熟起来。”

“一个守传达的老头主宰了我的一切,我就是被他封为哲学家的,你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吗?”

“呸!什么传达老头,那只是一种表象罢了。你难道还没有体会出来,所有的事全是可有可无?如果你下火车那一次没去科学院,却是去了废品站,其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。也许你现在就要向我打听废品收购员的去向了。如果你真去了废品站,他们会封你为废物回收利用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,那你的地位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。关键并不在于传达老头,而在于你自己。你这个人,浑身透出那种邪恶的欲望,让人一眼看见你,就要将你作为一个特殊人物对待。不过即使当了废品所的研究员,房子也是没有的,你还是会想到去占据我的住所,我也只有自认倒霉。多么清静的地方!作为一个自由人住在那里多么自在!现在像你这种自由人已经不多了,而我们,每天还要录音,忙得要死,永远不能过逍遥的日子,时间永远属于别人……”他边说边在我衣服上乱揪,将我的衣服搞得皱皱巴巴。

我们快走到我的住处时,他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阵,闪烁其词地告诉我,他收到一封信,信上说我的一个原先的同事打算向法院提出讼诉,控告我剽窃一事。那个同事逢人就说,将事件的内幕说得十分肮脏,甚至使用了“乘人之危”这样的字眼,因为他的宣传,我在家乡已经声名狼藉了,他还说法院很快就会向我发出传票,不管我潜逃到什么地方都躲不脱。这些消息弄得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。他讲完后,就松开紧抓我衣服的手,独自朝另一个方向走掉了。

我一进屋就将门关死(我早就请传达老头将每道门修好),还细细地将屋里的每个角落察看了一番,然后颓然倒在床上。我的脑子里乱哄哄的,只觉得有种不好的事会要发生了,从今以后也不能随便出门了。

这里共有四间房,最里面的是一个杂房兼厨房。白天,我就呆在杂房的一张桌旁,这里光线幽暗,寂静无声。我将前面三间房重重上了锁,像猎狗一样警觉地倾听,一听见一点什么骚响马上就打主意逃跑。杂房后面的窗口是唯一的出口,也比较安全。只要打开窗跳出去,就到了市郊的一条小巷。但是万一他们从这窗口进来呢?

到了吃饭的时候便是最紧张的时刻,我轻手轻脚地打开每一道锁走到外面,探察一阵,一溜就溜到小饭馆。我戴着一顶很大的帽子、遮住半边脸,低着头迅速往嘴里扒饭,扒完就走,根本不知道吃了些什么。我又去附近买了很多方便面和饼干,争取一天只出来一次。夜里,我警觉地躺着,不开灯,半醒半睡地度过漫长的夜晚。糟糕的是房顶渗漏的现象越来越严重了,我移了好几次床都不行。现在只有紧挨炉灶的一小块地方是干的,我就将床移到了这个地方。但这里也有缺点,窗外无人的小巷里一到夜里就像有许多野物奔跑,还撞到我的窗户上。有时这些野物又相互厮杀起来,发出可怕的嗥叫,弄得我只好起床踱步。

这样可怕的日子挨了一个月,并没人来抓我,那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。照照镜子,已经像个野人,胡子头发老长,红通通的眼珠炯炯发光。

又挨了些日子,仍旧没有一个人来理睬我,我开始担心传达老头是否已从这世上消失了。我又偷偷去了一次科学院所在地,隔得远远地张望。我看见传达室里空空的,看见那两个穿制服的家伙藏在大门后面的隐蔽处,不时有车从里面开出来,车窗都用金丝绒的帘子遮得死死的,也有些人从大门进进出出,但不再经过传达室。似乎是,那两个穿制服的家伙接替了传达老头的工作。我一边观察,背上一边冒出冷汗来。试想如果这老头已经消失了的话,谁来给我发这每月两百元的工资呢?并且我住的房子也漏得越来越厉害,我对此又完全束手无策。没有了房子住,没有了工资,我还算个哲学家吗?我妻子会怎样看我,家乡的人又会怎样看我?我还有脸回家吗?虽说院长承认我吧,但院长从不与我直接见面,非要通过传达老头。而现在传达老头失踪了,这等于我和院长已经失去联系了。再说那两个穿制服的凶神又决不允许我到科学院里面去,还说老传达是一个老贼什么的。现在我只要稍稍离大门近一点,他们就扬起手中的电棒,做出威吓的样子。退一步说,就算院长还承认我,没有了房子和工资,又如何在此地呆下去呢?眼前发生的这些事,会不会与家乡的控告或流言直接相关呢?我这样寻思的时候,看见大门那儿出现了一些变化:几十个保卫人员分站两旁,一辆从外面开进去的小轿车从中徐徐通过,停在离大门不远的处所。车门开了,从里面下来一位头发雪白的老者,再过一会儿,又走出一位。那人伸伸腰,转过脸来,却是传达老头!传达老头已换了装,很气派的样子,挽着头发雪白的老者缓缓步行,朝两旁的保卫人员招招手。我跑到离大门不远的地方,朝着传达老头大声呼喊,可他连头也没回。他就这样走到里面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