辉煌的日子(第18/20页)

“难道见不到院长我就完了吗?”

我这一吼,老头更兴奋了,举出种种我不能与院长直接谋面的重大原因,末了又补充说:

“这些日子我和丁老太真为你忙坏了啊!”

“假如这一次院长没有与我错过,而是按正常的方式见了面,情况会怎样呢?”

“正常?你认为我们不正常吗?还有我为你所做的一切,你竟然小看它!你和院长已经见过面了,为什么你就不懂呢?”

“可我并没有与院长见面。”

“你所说的见面是怎么回事呢?让我帮你说出来吧!”他跳上桌子,用一个信封做成一个小喇叭,大声朗诵起来:“灰绿色的云彩啊还有蛤蟆、蜻蜓和桌上的热水瓶,为什么如此急促地移动?我快要走进半月形的拱门,莫非我的脚步很重?”他又跳下来,拍拍我的肩,和蔼地说:

“这就是你所说的见面吗?你这个滑头,满脑子虚荣作怪的可怜的人,我和丁老太为你的事整天操劳。我们已经搬家了,你知道吗?”

“是吗?”

“早就搬了,不过还在你常去的大楼里,只不过我们已经隐蔽起来了。我们不在任何房间里,谁也发现不了我们,这都是为了更好地帮助你,我相信你已经体会到这一点了。‘大楼就如阴森的鬼魂,萦绕于你的脑际。’你体会到这个了,这很好。”

“有时候,我觉得我似乎又见到丁老太了,那种感觉是很模糊的,我完全没把握,我像一个苦役犯。”

“模糊会给你带来幸运,小伙子,你真幸运——我们在为你效劳。如果你每次去那楼上都遇见一个黑影,那就非同一般了,你就可以想想那些古怪的问题了。你蹲在那里,肯定还听见过猫的脚步声,不是普通的猫,是那种猎狗一般大小的山猫。你的缺点就在于某些时刻过于伤感。”

传达老头临走时给我留下了好几个月的工资,他告诉我他最近要回老家去,所以很久不能与我见面,请我自己好好保重。

他的衰老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,留下死一般的寂静。

传达老头走后好长一段时间,我每天都在孤独中度过。不知从哪一天起,我开始去科学院的大门外徘徊了。我伸长了脖子朝里面瞧,看见传达室内空无一人,传达老头的椅子仍摆在原地方。我往那里面走了两步,立刻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,将我一把推出门外,门“砰!”地一声关上了。失望、焦急、惶惑、苦恼,这些感情困扰着我。抬头望去,科学院的楼房隐蔽在远处的丛林中,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房顶的避雷针。

也有那种时候,从大门里窜出一辆小轿车,但窗内放下了天鹅绒的帘子,无法看见里面。车子像弹丸一样弹出老远,消失在马路尽头。有一次,我曾朝着一辆黑色的小车大声呼喊:“院长!院长!”车子没停,一溜烟开走了。过了一会儿大门里走出两个穿黄制服的人,命令我马上离开。我说出传达老头的名字,并告诉他们我是个哲学家。

“传达老头吗?”其中一个微笑着,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几眼,“那人是这座城市里有名的骗子,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?城里前几天夜里失窃的事你听说了吗?一个老贼,就是这么回事。”

“我在传达室亲自与院长秘书通过话。”

“那又怎么样呢?人人都会得到这种机会的。我听说失窃的事正是与一个什么哲学家有关,你不要再来这里转悠,免得引起怀疑。”

“你们在污蔑老传达。他一直在你们院看门,是一位功臣,我第一次来这里就是他接待我的。”

“当然,你们一贯臭味相投嘛,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。”

“一个骗子,一个老贼,怎么会成为科学院看守大门的人呢?”这中间缺乏过渡的环节,我完全糊涂了。

“请你不要将两件事混为一谈好不好?这是一种严肃的区分,我可以向你打这样一个比方:有一个人每天夜里飞墙走壁去行窃,白天却是十足的正人君子,科学卫士。我们怎么办呢?应该对他行窃的事忽略不计吗?将那看作他个人的嗜好吗?当然不能,我们同样要对他追究刑事责任,因为他的危害一点也不比那些职业盗贼小。由于他的特殊地位,他还经常加倍放肆呢!我们听说你也不是一个安份守己的老实人,你干过剽窃的勾当,受害者没有起诉,你以为我们会不知道吗?总而言之,决不能让人随便模糊了这类事的界限,我们有责任向你提醒一下。”

我还想辩解,他们两个人就一边一个抓住我的手臂,推着我向前飞跑,跑了很远才松手。等我站稳脚跟,发现自己已到了马路上,而那两人已经不见了。远远望去,科学院的大门也消失了,原来的位置上只有一团灰蒙蒙的雾。当然,科学院是不会消失的,是我的眼睛已经昏花了吧。我回想那个人说的那番话,忽然眼前一亮,想到了一件事:几个月前我来到Z城,住进现在的破房子,是传达老头帮我修好了电灯的线路。他虽然已是六七十岁的人,却手脚麻利地在梯子上爬上爬下,一点也看不出老年人的僵硬。当时我一点也没在意这一点,现在却恍然大悟——原来他早就训练有素!原来他每天夜里飞墙走壁!这件事我越往下想就越毛骨悚然,我又记起剽窃一事——原来我与老头半斤八两!原来老头早知道我是个剽窃者才看中我,将我封为哲学家的。他将我封为哲学家,然后告诉所有的人关于我曾经剽窃一事,然后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,他才是个老滑头,保密能手,无法捉摸的幻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