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子光进入黄泥街(第6/40页)
朱干事凝神细听了一会儿,就下了梯子走到门边。他像昨夜一样把住门,只开一条缝,将脖子伸了出去。听见外面哇啦哇啦喊了一阵,又轰笑了一阵,又听见朱干事大声打了四五个哈欠,就一切都静下来了。
“他们进城看王子光去了。把握群众的情绪不是一种艺术吗?”朱干事掩上门,显出诡谲的样子,然后就发起呆来。隔了好久,才痴痴地自言自语道:“王子光是不是实有其人?也许这一下终究要水落石出了。”
那一支队伍信心十足地出发了,一路上不停地打打闹闹,吹口哨,吐口水,兴高采烈地笑得倒在水里,滚成一堆。
走到城中,宋婆讲是在光荣路。“一张大黑门,屋檐上有一只毒蜘蛛在结一张大网。”她咽着嘴角的白沫,使劲回忆着。
走到光荣路,东找西找,又讲记不得了,好像是在红卫路?红卫路已经走过了呀。于是又折回四五里来到红卫路。
“一张大黑门,屋檐上有只毒蜘蛛在织一个大网。”宋婆说。
红卫路上空空荡荡,哪里有发生过大事件的迹象呀?一身汗淋淋的,再走下去,全都要中暑了。太阳已经升到了中天,那水,热得像要把人的脚都烫出泡来。水中浮着大块的黑色泡沫,成群的蚊子跟着泡沫飞舞。许多人都在像狗一样伸出舌头喘气。他们一个个鼓出眼珠瞪着宋婆,恨不能一口吞下。
“怎么回事?”宋婆说,然后佯作镇静地一拍皱巴巴的小额头说:“也许王子光果然不是一个真人?”
“臭尸!”
“死猪婆!”
“瘟猪婆!”
“吃多了生事,挖空心思在骗人呢!”
“用软刀子杀人呢!”
揩着脸上的汗,一伙人全爆发了。每一根汗毛都在炸,头皮痒得恨不能揭下来。一想起这婆子居然有这等闲心来骗人,而自己又居然受了这么一个蠢婆子的骗,白白走这么远,就气得发狂。
“这婆子半夜起来吃苍蝇,”刘铁锤鬼鬼祟祟地告诉人,“她有一个捕蝇的纱笼,我看到过她从笼里提出苍蝇来吃,就和剥瓜子一样放在牙间剥,将翅子和头吐出来。”
“门口结着一个大蛛网,”宋婆还在枉然地辨认着,唠唠叨叨地,舔着嘴角的白沫,“有一只野猫横过,阻力大得很呀,黄泥街没希望了。王子光的观点是有来头的。”
他们回到黄泥街的时候,看见区长和朱干事正搂在一起睡在张灭资的茅屋顶上呢,太阳晒着屁股,晒得热气腾腾。两人的屁股上都补着两大块皱巴巴的旧布。
“区长在打鼾呢。”有人兴致勃勃地耳语。
“请注意屁股上的补巴。同志们,这是老革命根据地的……”
“嘘,不要这么大声!我建议大家都站在墙边来听一听区长打鼾,看能不能听出点什么?”
“这主意真了不起!”
大家都发疯一样往墙边扑去,挤呀钻呀的,弄出很大的响声,甚至还打口哨,吐口水,乱糟糟的搞了好一阵,各人才勉强站定,将脖子尽量向屋檐上伸去。
鼾声忽然没有了。听见朱干事打了一个哈欠,大声地说着梦话:“黄泥街的问题如何定性?”然后区长像一只猿猴那样攀缘着梯子下来了。
区长直挺挺地伸着脖子仰着脸,完全没看见躲在墙边的这些人,拐了一个弯,向屋后的茅坑走去。
“区长屙屎呢。”大家恭恭敬敬地说。
一会儿大家就恍惚闻见了新鲜大便的臭味儿。
他们都已经忘记了王子光的事,却记得今天这一天要办的事,就是从区长那里“听出点什么”。大家都隐隐约约地从心底生出一种热切的愿望来,迷里迷糊地感觉到他们所等待的竟是命运攸关的大事。
但是区长一钻进那边茅坑,就老不出来了。
“区长屙了半点钟啦。”
“区长太操劳了。”
“区长将发表什么样的指示?”
“朱干事还没醒呢。朱干事一个月没睡啦,我每天半夜都看见他那盏小灯。”
“听说朱干事的备案工作没法进行下去了,有坏人捣乱破坏。”
“朱干事是一个老好人,差不多和区长一样好呢。”
老郁再一次看表的时候,区长已经屙了一点钟了。茅坑里还是毫无动静,乌黑的布帘子被风鼓得飞扬起来,发出可疑的响声。
大家就地开了一个紧急会议,决定派一名代表去茅坑会见区长。当代表小心翼翼地拨开茅坑的布帘子时,发现里面空无一人。
“区长已经回区里去了。”朱干事在茅屋顶上伸着懒腰,若无其事地说。
其实区长并没回区里去。区长是假装去屙屎,结果却从后门拐进了朱干事的小屋,爬上柜顶,呼呼大睡了。朱干事很熟悉区长这一手,所以他说“区长已经回区里去了”的时候,脸上露着一种奇怪的表情,好像很满足,又好像很厌烦。后来他也假装去屙屎,结果也从后门拐进自家小屋,爬上柜顶,和区长一道呼呼大睡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