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子光进入黄泥街(第12/40页)
三个月前,这七十岁的老人忽然说他要搬到厨房去住,一边说就一边提着他那一卷破烂,像屎壳郎一样滚进去了。厨房的角落里有一堆草,他就把那一卷破烂铺在草上安顿下来。从那天起他就不出门了,连吃饭也不出来。家里人吃完饭把盆碗拿到厨房里,他立刻扑上去,用发黑的指头捞锅里的剩饭吃,也不要菜,就喝些洗碗水。自从老人搬进去后,厨房就变得脏透了,一股尿臊气直冲鼻孔。每天夜里,他总把大便屙在倒水的池子里,说是坐在马桶上屙不出。那大便总要在池子里留一晚,到第二天宋婆起来做饭才冲掉。日子一久,厨房里就长出一种极细的黑蚊子,成群地飞来飞去,到厨房做一次饭总被咬得满身疙瘩。厨房里一弥漫起柴烟,他就蹲在那堆草上使劲地咳,咳出大口黄痰吐在地上。他的耳朵极灵,只要听出屋里有人,就沙哑着喉咙哀哀地喊:“来人呀……”一问呢,又往往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:稻草太硬啰,地上有蜈蚣啰,喉咙被痰堵塞了啰,掉了一颗牙啰。起先听见喊,家里人还去看一看,上了几回当,再也没人去了。他有一把铁铲,藏在棉絮里,夜里抱着睡。他以为藏得很好,时常佯装没事似地坐在破絮上,其实家里人都清楚,不过懒得揭穿他罢了。
不久宋婆就发现这老家伙的怪形迹,夜里家人都睡了,他就用那把铁铲在房内这里铲一下,那里铲一下。有两次还发现他像一条老狗一样趴在地上,将耳朵贴着她房门的门缝,凝神细听。
“父亲,你听什么?”宋婆开开门,小脸难看地皱起来。
“蟋蟀叫得真凶呀,什么东西老在我头顶上游来游去的……”他讷讷地说,像屎壳郎一样爬着,缩进了厨房。
从发现父亲的怪形迹那天起,锅里的剩饭就越来越少。到后来老人饿得熬不住,竟到屙过大便的池子里去拣饭粒吃。老人一天天衰弱下去,终于缩在那堆草上面,一点一点地干枯了,变细了,不注意看还以为是一堆破布堆在那里。宋婆的脾气一天比一天躁,有一天说着说着就冲进了厨房,顺手抓了一根棍子,朝那堆破布样的东西乱戳了一顿。发过那顿脾气之后,锅里就不再有剩饭。奇怪的是这老人总不死,每当大家以为他死了,凑近去瞧,破布偏又动两下。
“家里有这样一个瘟神,就别想发财!”宋婆硬铮铮地说。
“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?咹?”男人也在旁边睡眼矇眬地说,“我觉得这不是一般的是非问题了,这里面有些不对头的东西,远远超出了一般的是非范围。会不会与王子光事件有什么牵连?听说剃头的又在我们房子周围转悠,昨天我在茅坑里,就有人从上面扔了两块石头进来。我整天都在注视事态的发展,紧张得要发心脏病啦……”
那天夜里,老人忽然像马一样嘶叫起来,叫个不停,搞得全家人气得发疯,都从床上爬起来了。打开门来问他,说是一只腿陷进稻草里面去了,草里有几条蛇围着他的腿咬,哀求着要人帮他把腿挪上来。当然是谁也没帮他挪,都转身回房睡觉去了。刚一睡下,他又嚷嚷要吃桔子,说家里藏了一箱桔子,都躲着他吃。
“我这里有一只蝎子,或许你要尝一尝?”宋婆假惺惺地说,挤出一个笑脸。
“什么东西在头上转悠……”老人迟疑地说,害怕地往后退。
“臭狗!”
“有一个东西……也许并没什么东西……当然,我一点也没看清楚,我完全搞错啦。”
宋婆分明看见那握铲的手在抖,那双手像鸡爪一样细瘦,发青。
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,抱怨着耳朵里面的疖子又肿起来了,啪嗒啪嗒地拖着鞋子走过来指指点点地说:“对于这个问题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?这不是一般的是非问题。关于昨天那两块石头,刚才我又做了许多怪梦,这会儿心脏又痛起来了。我怀疑扔石头的事是一个阴谋,我已经下定了决心,要查它一个水落石出。我们是不是有被人算计的可能?”
宋婆跳起,夺过铁铲,铲垃圾似的向那一堆黑黄的东西铲去。她感到铁铲碰碎了一只蛋壳,发出喳喳的裂响。
这当儿男人已经悄悄地溜回卧房,躺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,一下子就做起梦来了。
“草里面真的有蛇么?他撒谎呢。”宋婆想着,走过去用铁铲拨开稻草,仔细地查看着。成群的蚊子从草里飞出来,在昏黄的灯光下跳舞。那时墙上的挂钟敲了两点,宋婆清楚地记得。外面雨下得很猛,屋里热得不得了,屋顶有个洞老在滴滴答答地漏水进来。她走出去关紧了房门,还插上了闩,然后小心翼翼地回到房里躺下,一直睡到天明,一个梦都没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