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凿(第9/41页)
“那真是一只非同寻常的鸡,从它眼中射出的光是那样的冷,就仿佛这个世界不存在似的。它消瘦、丑陋,可是……”
“你在发烧!”母亲勃然大怒,“你站在这里说胡话,眼睛滴溜溜乱转,看看你这副模样!那个心术不正的家伙在回家的路上甩下了你,在他看来,你不过是一只烂手套,所以你就在这里自怨自艾,像一条丧家狗。”
她真的在我头上张牙舞爪起来,我还以为她要揍我了,连忙用被子蒙住头一声不响了。过了好久,没见她动手,我战战兢兢露出头来一看,她已经悄然离去了。她到底来干什么?
啊,母亲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?
我该起床了,我慢条斯理地铺床,洗漱,吃饭,一边竖起耳朵听楼上的动静,我有点做贼心虚的味道。
吃完饭,洗好碗,掀起窗帘一看,鼓鱼站在一楼的外面。他又成了那个男孩,脸上十分光鲜,纯净,他在山洞里给我的老气横秋的印象一点也没在这张脸上留下痕迹。
“家庭是最危险的陷阱。”他有点稚气地向我大声说。“我今天一早就想到这句话了,我也可以这样想:我对你不负有任何责任。喂,你的脸怎么有点浮肿呢?这使你看起来有点呆板,这很不好。”
“我母亲不喜欢你。”我说了这句话就看着他的脸。
“你不要相信她的话。不瞒你说,有段时间她就同我自己的妈妈一样。不如说,我没有妈妈,她就代替了我妈,所以她才总是对我不满意,可是我这样站在外面谈话不是显得很滑稽吧,我到你房里来好吗?”
“好。”
一会儿他就来了,门没关,可他还是先敲门才进来。他似乎对我的房间很喜欢,连声称赞,说起光线幽暗的种种好处,“人在这里就像藏起来了似的。”
“可是你把床铺得这么整齐,你天天铺床吧?依我看完全没有必要。比如现在我想在你的床上躺一下,可是你铺得这么整齐,我就不好意思再弄乱了。你再仔细想想看,你有铺床的必要吗?”他严肃地说。
“如果你想在我床上躺,你就躺吧。”我把被子摊开,好奇地望着他。
“那我就不客气了啊。”
他开始脱衣,他穿着棕色的毛衣,里面是浅黄色的内衣。他的肩很宽,脖子却很瘦、很细嫩,他的腰也是又细又柔软,屈着的双手有点像婴儿的手。他脱完了,只剩内衣,他回过头来朝我笑了笑。
“我这就躺下了啊。我要你坐在我的床边,拉着我的手。”
我走过去坐在床边,他从被子边上伸出指头纤长柔细的手,我握着那只微带暖意的手,心里生出无限的感触。我看见我那床有些肮脏油腻的被子盖在他很瘦的脖子上,不由得十分惭愧。他一刻也不安静,在被子里扭来扭去,如一条上了岸的鱼。他的手在我的手掌里却很安静,他还不时轻轻地抚摸我的掌心,他这样做的时候,便调皮地望着我笑。
“你在山洞里讲的那些话,一点也不像你现在给我的印象,我一直在想:你这样一个男孩,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——思想。”我用力说出“思想”这个词,又觉得太不妥当,太可笑了。
“‘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’,你想说这句成语对吧?”他在被子底下咯咯地笑着,身子扭动得更厉害了。“你认为年龄有很大的关系吗?你猜一猜我几岁了?”
“可是总有一个契机吧,这样你才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呀。”
“你称之为奇怪的那些想法,是从哪里来的呢?我告诉你,我的所有的想法——思想都来自于你。你一开始就把自己排除在外,这伤了我的心。”他突然把他的手从我的掌心里抽回去了,身子也停止了扭动,绷着脸,将头部向着墙壁侧了过去。
“你刚才说,你所有的思想都来自于我,你说这话,就好像我们是老朋友似的。可是在我的印象中,你虽住在我楼上,我们却从不打交道,也没有在一起交谈过,可以说,我们是两个陌生人,直到——”我突然住了口,因为我看见他的肩膀在一抽一抽的,到底出了什么事呢?
我走过去将他的肩头扳转来,看见他满脸都是眼泪。
“请不要这样,难道你不能跟我好好地谈话吗?如果我刚才的话得罪了你,请你向我指出来,我可以改。”
“已经晚了。”他抽抽嗒嗒地说。
“可是你至少可以向我指出来,让我知道是怎么回事。这样不明不白的,我感到很不安。一开头,是你提出要躺在我床上,你还要我拉着你的手,现在你却不愿对我开诚布公,让我蒙在鼓里。”
“你怎么这么重视我的意见啊?”他止住了哭泣。可怜巴巴的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