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凿(第40/41页)

“为什么你要让我去找那茅屋子呢?”我无力地靠着他走。

“为什么!你还能怎样?你跟着我走,我俩聚精会神地边走边听,于不知不觉中,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。”

“你是指找到了那间茅屋?”

“你这样刨根问底有什么好处呢?你听,妈妈又在叫我,我没有一夜不听见她的叫唤,没有一夜不追寻她的所在。我们往哪里去?这样一直走,就会到达大河边。”

我们走了很久,却没有走到河边去。

街上人来人往,二哥薄薄的身子被路人撞得摇摇晃晃的,原来我想问他关于父亲一直藏在杂屋里这件事,现在我觉得自己无法开口了。我似乎听到他的骨头被人撞出了碎裂的声音,他一边走一边往地上啐着一口一口的血。我喊他停下来,他踉踉跄跄地走得更快了。

我们穿过人群,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子,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,一户卖甜酒的铺面门上写着一个很大的“酒”字,铺子里面却没人。这地方我以前也来过,但在我记忆中并不像现在这么僻静,似乎那时住了些人家,那些人家都到哪里去了呢?巷子两旁除了这个酒铺外再没有别的房子,全部是高高的水泥围墙。我们俩在围墙底下又走了好久,一直走到巷子尽头我才发现是个死胡同。吐了那些血,二哥的脸发青了,他在墙跟坐了下去,看着我,苦笑着,示意我也坐下。

当我在地上坐好后,他又用一个指头指了指头顶的太阳。狭窄的巷子将天空割成窄窄的一条,太阳正好嵌在这窄窄的一条当中,我瞥了一眼连忙收回目光,揉着眼珠。

“最近这些夜晚我常到这里来,因为家里的新情况,我想把自己撇开。”

“你们一直把他关在杂屋里啊。”

“这难道有什么不同吗?是他自己要住在那里的,谁挡得住?不错,是我和妈妈先疏远他的,所以妈妈才每天在院子里东挖西挖,所以我才每天夜里出来找她。坐在这条狭长的巷子里,我发现了她的新地点。”他边说边咳。

“原来你根本不爱他,是吗?”

“我们俩的小床全是他一个人做出来的,我亲眼看见他用锯子一根根锯木方,你不要忘了我和你一直睡在他做的床上。我们一天天长大,床依然如旧。”

在巷子的口上出现了一个人,慢慢朝我们这边走过来。我们坐在墙跟,依稀听得见马路上机动车的声音,我们两个人都有短短的、浓黑的影子投在地上。二哥瞥了一眼那个人,垂下了头。我看见他的指头在颤抖,于是在心里猜测来人的身分。

那人走了好久才走到近前,原来是一个陌生人,很瘦,脸上光溜溜的。我推了推二哥,二哥似乎陷入了幻想之中,没有看来人一眼。

“二哥,我不认识这个人。”我对他耳语道。

那人快到面前了。

“这是正常的。”

当二哥抬起头来时,那人立刻转了个身,用背对着我们。他站了一会儿,空气似乎在我们之间凝结了。忽然,他又迈动脚步,往巷口走去,于是我只能看见他的背了。机动车的声音又可以听到了,可刚才那一刻,称得上是万籁俱寂。这个人到空巷里来干什么呢?我目送着他消失在巷口。

“我不认识这个人。”我又说。

“你当然不认识。”

“那么你认识。”

“我?和你一样。不过我已经习惯了,每次我坐在此地他都要来,像木偶一样走过来,然后又往回走。我不想去关心他的事。”

“你的手却在发抖。”

“这算不了什么,这种事也会习惯的。很可能就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,一个人或一只鸡朝你走过来,你不认识他或它,于是你在原地不动,心里数着数字,而后面的过程就是你的想象所无法企及的了。刚才我的手发抖,是因为离那件事还远得很,那个人不过是在我们面前显示出某种兆头而已,而母亲,正像影子一样潜伏在遥不可及的小茅屋里,头顶的假发坠落于地。”

那一天我们在那条空巷里坐到天黑才回家,我们进屋的时候,杂屋的门敞开着,里面黑洞洞的,二哥一下子就溜到自己的房里去关上了门,母亲外出未归。

我走进杂屋,闻到了父亲的气息,原来他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编花篮。房里的灯是坏的,我退出来,到厨房去找火柴和蜡烛。

我走到厨房过道时,母亲正好从外面回来了。她的脸上化着浓妆,头上戴了一顶浓密的棕色假发,脖子上还挂着一副巨大的骨头项链,她的样子在灯光下乍一看有点吓人,我不由得倒退了两步。

“你干什么?”她低吼了一声。

我觉得她正张开血盆大口要朝我扑过来,于是一面往厨房里退一面语无伦次地说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