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凿(第16/41页)
“他为什么要夸张呢?”
“这你都不懂,为了肇事罢。他的这个环境,比你想的要坏得多。有时候,差不多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了。要是他再不肇些事来给人看,我担心他会真正发疯。至于给谁看,这没关系,今天你来了,他就做给你看,就是我本人,也看过好几次。”
老头子说着话,就把我往他家里拉,他说他今天粉皮也懒得卖了,干脆陪我说说话算了。
他家里很脏,到处堆着做米粉的工具,屋角挂着一床黑蒙蒙的帐子,大约他就睡在那里面。他用袖子抹去一张方凳上的灰,请我坐下,然后他在屋里忙来忙去的收拾那些粉皮。我见他忙,就站起来要走,他连忙把我拦住,不让我走。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,就问他知道些什么情况,可是不管我怎么问,他总是摇头,最后我不耐烦了,推开他坚决要走。这时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悲痛,他扔了手里的东西,长叹一声:“难啊!”然后他又搬了一张方凳,和我紧紧地挨在一块坐下,捉住我的一只手,冲着我的耳朵说:
“我是你们家多年的邻居,一些事全看在眼里。你们家这位老母和你二哥,实在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啊。因为你父亲的出走,他们之间的矛盾更加白热化了,这些事我全看在眼里的。这世界上找不出比他们俩更不相同的一对了,可以说你母亲做的每一件事,你二哥都反感、厌恶已极,他因为苦恼无处发泄,已经打破两扇玻璃窗了,就用拳头砸,我亲眼看见的,我还看见他包扎手上的伤口。当然在你母亲面前,他竭力掩饰着对她的反感,有时还装出赞同她、欣赏她的样子。你的母亲也知道他在装假,可从来不戳穿他,她是一个极会随遇而安的女人,可以说,她差不多完全不在乎你二哥对她的看法。你母亲挂在墙上的那些假发,我不止一次看到他将它们扯下来摔在地上,然后用脚乱踩,朝上面吐唾沫,有时还用一把大剪刀把它们剪得稀烂。这样做了之后,他又马上将踩脏了的假发拾起,梳理好,重新挂上去,将剪坏了的那些扔了,买来一模一样的挂在壁上,每次他都赶在你母亲回来之前做完这些事。我不止一次地想,他为什么这么恨她,又为什么还要与她住在一处呢?你的二哥,实在是过着一种暗无天日的日子,他没有自己的生活,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所憎恨的母亲身上,这种情况有好久好久了。我可不想多嘴,刚才是因为你逼了我,我才说出来的,这么多年我都守口如瓶,其实我一点也不愿意说。”
他似乎对他说的这番话很后悔,就怨恨地看着我,那目光明明在责备我不该坐在他家里不走。后来他又站起来朝我坐的方凳踢了一脚。还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,我连忙向他告辞。我走到门口,听见他在房里不停地咒骂。
从卖粉皮的老头子家里出来,又撞见了母亲,她的样子兴冲冲的。她将我拉到路边,神秘兮兮地说:
“三弟,你帮我去屋里把我的眼镜拿出来吧,我要看一点材料。你二哥在那里,我看了他那种虚伪的样子就讨厌,所以此刻不想见他。你拿了就跑出来,要快,我在这根电线杆后面等你。如果他和你说话,你不要理他。”
我只好又溜进母亲房里,我看见二哥正在聚精会神地用砂纸打磨一根手杖,也可能他听见了我的脚步,装作不知道。我拿眼镜时弄翻了一个纸盒,“啪”地一声掉在地上。二哥吃了一惊,连忙扔掉手杖,双手撑地跪了下去,又开始了那种哭泣,这一次,他还像唱歌一样喊出一些没有意义的词,我像做贼一样逃出了屋子,跑到马路边。母亲在那里掩着嘴笑。
“妈妈,为什么二哥说他无法接近你呢?”我把眼镜交给她。
“那是因为他夸大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。他向前跑得那么远,像中了邪似的,其实只要掉过头来往回跑几步,我们就相遇了。”
“在夜里也是这样吗?”
“夜里的情况有所不同。谁又能搞得清夜里的事啊。你以后不要观察他,只要有一个人看他,他就沉浸在那种虚妄的情绪里不能自拔。他现在一定跪在地上哭泣吧?这种戏他在我面前演过好多次了,最近他差不多天天演,你一定不要再去看他。你如果看了他,你的生活规律就会发生改变。我为什么不看他呢,就因为我不想改变生活规律,我需要一定的社会联系,我不愿把自己关在家里,所以我才对他那些举动视而不见。其实只要他一回头……”
母亲将眼镜放进皮包里,正要走,忽然又转过身,问我:
“我的假发没有弄乱吧?”
“没有,妈妈。”
她不放心,又掏出小镜子照了照,显得有些懊丧,要我帮她再看看后脑勺。最后她叹了一口气,一摆手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