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生活(第18/22页)

述遗又在街心花园里看见了黑脸汉子。当时她正在木椅上坐着消磨时光,黑脸汉子走来了,他是在围着一片草地绕圈子,绕了又绕,目无旁人的样子。述遗与他打招呼,他站在那边大声说话:

“有一个人在我们楼底下等你,说要你去参加一个葬礼。”

述遗知道那是彭姨。想到彭姨在等她去参加老卫的葬礼,她又不自在了,心里想这彭姨热心得过火了。她磨蹭起来,不想和彭姨见面,心里又一次感到彭姨的厉害,居然来邀她!她明知她从不参加任何人的葬礼,在一起住了这么多年,她对她的脾气早摸透了,她也知道老卫是和述遗去了一趟商业街之后,回来就死掉了。出了街口,为了怕碰见彭姨,她就朝与她住宅相反的方向走去,她漫无目的,两条腿都累得拖不动了。街上人很多,行人总是撞着了她,还有人骂她。黑脸汉子去过姑妈家吗?回想起来,这汉子虽比她年轻,可心里所想的,全是她关心的那些事。也许他们的楼房里以前是有过很多房主,后来受不了,纷纷搬走了,只有他,一直坚持了下来。在漫漫的长夜里,她也曾想过搬家的事,想过再次重新开始,可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。

时间已是下午3点,述遗走不动了,又在茶馆里坐了好久,心里琢磨葬礼已经举行过了,这才站起来打算回家。她故意慢慢地走,捱时间。

然而彭姨还等在他们的大楼外面,老远就看见了她,奔过来大声谴责:

“葬礼已经推迟,就因为你!”

“为什么一定要等我呢?我今天有事,再说你也知道……”

“为什么等你?是老卫的意思!他一直把你看作知心人,后来我才知道。原来你们之间有种交易啊,原来他死的那天在与你达成一种协议!你怎么这么冷酷,明知他要你主持葬礼,你却逃掉了。我也想不通,老卫怎么会选择了你这种人。”

彭姨拉着述遗,决定干脆晚上就在述遗家过夜,免得她第二天又跑掉了,她说她的任务就是把述遗拉到葬礼上去。这个时候述遗注意到电梯间门口又挂了块“电梯已坏”的牌子,可彭姨像没看见,一按电钮就打开了门,自己首先走了进去。看见述遗在门口踌躇着,彭姨就叫她:

“还不进来,有什么要紧,你还想预测灾祸呀!真是刻板!”

述遗还是不动,彭姨就一脚跨出来,将她拖了进去。电梯似乎比往日上升的速度要快,要平稳,述遗却觉得不是好兆头,紧紧地闭着眼。彭姨就笑她“怕死鬼”,还说如果要出事的话,一个人一生中只会碰见一次,决不会有第二次,所以怕也没用。接着黑脸汉子进来了,又是从七楼进来的。彭姨就问他知不知道电梯坏了,他说知道,彭姨就说:“那你怎么还进来呀?”汉子说这正是他一贯的态度,他从来不爬楼梯。彭姨又问他出过事没有,他哈哈大笑,彭姨就说他这个人“有意思”。他们俩越谈越高兴,述遗的心事也被他们扯散,忘了出事的威胁。后来他们俩一路说话一路走出电梯间,去了汉子家。

述遗回到家,关上房门,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。彭姨总算走了,老卫的问题也不存在了。这个彭姨,明知她最怕死人,就是不放过。她到厨房里烧了一壶水,给自己泡上茶,又洗了个脸,便坐下来喝茶。喝着茶,想起自己八九岁的时候走在滑溜溜的雪地上的经验,别的孩子都在高兴地溜冰,唯独她怕得要命。喝完第一杯茶,便有人敲门,开门一看又是彭姨,黑着脸,目光阴沉。

“我还以为你和下面那汉子一时聊不完,不来我这里了呢。”述遗有点吃惊。

“你怎么看问题这么走极端,我和他是谈得来,可我怎么会把正事忘记了呢?”

述遗心里一沉,无可奈何地招待她喝茶吃饼干。彭姨既不喝茶也不吃饼干,而是起身走到厨房窗前去朝下看,述遗也跟着凑过去看。在马路对面的大百货店的门口,站着电子游戏室的老板和他的秃头老婆,他们俩又在朝述遗打手势。

“你看见他们了吗?”述遗向彭姨指点着,“那两个人,你去找他们总找不到,你不找他们呢,他们反而来了。”

“你说谁?我在看对面那个花圈店,筹划明天的事呢。你看,他们又运了一车花圈来了,都是那种大号的。你在和谁打手势?”

那一夜,她们俩睡在一张床上,述遗用凳子把她的床加宽了。她们两个人都睡得不好,相互干扰。当敲门声响起时,述遗推醒彭姨,要她听,彭姨说她早就听见了,是那个汉子在下面敲,为了不让人发现是他,他还采用了“声东击西”的战术呢,他在楼里跳上跳下的,他这样搞是为了战胜瞌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