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丽的玉林湖(第11/12页)

在平房的外面,五金修理店的老太婆探头探脑,她看见了我,便亮出手中的铜钥匙,炫耀一般说道:“这就是那间房的钥匙,我留下了,所以你才打不开房门,这是关键的,其他的房间都无关紧要。你刚进城来的那天,看见很多商店,你以为店里都没人,其实,每个店里都有一个老太婆,她们不随便露面。”

“看,老鼠。”我说。

“这又是那该死的收尸老头的把戏,他最会捉弄人了。他把这只大老鼠放在这里,用来打击别人的信心。我看见他刚刚放进来的。我们都不理他,他就不会那么自以为是了。”

老太婆临走前与桌上的老鼠对视了一下,她的目光迎着老鼠,充满了挑战的味道。也许二楼的房门钥匙真的是她手里的那一把,也许是我没有试开的那一把,我将这个问题称为“最后一把钥匙的秘密”,让这个秘密存留在我的心里。我打量眼前这只灰鼠,我从未见过如此壮硕的东西,我想起老头在煮粥时含糊的暗示:“各种营养都有。”我的思想越来越狂乱,我不敢再与这家伙对视了。忽然,它像听到了集合号令似的跳下桌子,跑出门,飞快地穿过街道。朝那楼梯间一头撞进去。

我明白了,老鼠跑过马路时我就意识到了。我不敢去看,只是抱着头躲在这间房里等待。

不时地,从对面的二楼传来凄厉的喊叫,但我知道惨剧并不是发生在二楼。

不知什么时候,五金店的老太婆偷偷进来了,挨着我坐下,说了些体己话,然后将一个冷冰冰的东西塞到我手里,那正是那把钥匙。她叮嘱我决不要使用它,我胡乱点点头,如在梦中。

“我失败了。”她向我耳语道,“我知道终归是失败,心里想的却是战胜。”

“就是这样。”我恶声恶气地说,“你总是逞能,本性难改。刚才老鼠一跑掉我就看出了你的遭遇,你活该!”

她和我一起呆在房里,两人都簌簌发抖。我们到天黑才推开楼梯间的门,老头不见了,地上有破碎的布片和血迹,已经没法知道是谁抬走了老头的残骸。我用手电筒照了照床下,几十只老鼠躺在那里,肚子胀得圆鼓鼓的,它们丝毫不理会外面的动静,睡得沉沉的。我脑子里出现了这几个字:玉林湖。

我从地上捡起老头留下的瓦罐,那里头还剩了些稀饭,我将罐子放到煤火上去热一热,屋里立刻弥漫起那股熟悉的味儿。一切都清楚了,所有的记忆都联接起来了。可那楼上的女人,为什么总是哭个不停呢?

老太婆也在倾听那哭叫声,她说:

“隐身术可不是好玩的,要经历无数的煎熬,是否真能达到目的也是个问题。”

我想到老文和这个老头,他们都经历了种种磨难,他们却都是死后才消失的(我设想他们一个沉入玉林湖,一个成了老鼠的佳肴,虽然都不能证实)。那并不等于隐身,所以我们只能远距离地观察楼上那一对男女,也因为这,我不敢开他们的房门。我们这些人,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努力,这就是要在死后消灭自己的躯体,只有那两个人是完全不同的,无法理解的,他们的隐身术究竟是怎么回事,不是我们这类凡夫俗子搞得清的,需要毕生的琢磨才会有点滴成效。

“美丽的玉林湖,伤感的假设。”老太婆的声音飘到了门外。

现在我是住了老头的房子了,与老鼠们做伴。我终日考虑着这个问题,那就是一个活人是如何彻底隐身的。我手里拿着那把钥匙站在二楼的房门前踌躇着,终于还是上楼去了别家。

时光过得真快,三楼的年轻女人都已经显出了老态,像穿旧了的衣裳。

“你好!老鼠们都放出来了吧?”她们指指头顶,朝我一笑。

“放出来了,四楼那一家是昨天夜里的事。”我回答道,“很快就解决了。”

二楼的那一对夫妇,再也没有人看见他们了。据说起先还是看得见的,他们两人的头部都缠着一大堆白布,顶着两个大布团往外走。可惜我连那种样子都没见过,只是不断地听见哭声从房里传出,有的时候像是男的用鞭子抽那女的,有的时候则是男的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。

老太婆又来过一次家里,她一定要检查她最后给我的那把铜钥匙,看看我是否真的从未启用过,还要我向她作出永不启用的承诺。她的目光越来越浑浊,说话越来越含糊,有时完全是乱说一气。她称呼我为“小玩意儿”,称呼死去的老头为“酸菜”,说着话竟会突然伸手到床底下拖出一只大老鼠。她的身上也很臭,和死去的老头一样。我思忖着可能我自己也臭得很。

这种天,老鼠繁殖得十分快,它们隔一段时间就进行一次迁移,走掉一部分,迁移的地点似乎很远,我没法跟踪到底。有一回我随它们跑了一里路远,但我是一个意志软弱的人,我停下来,不敢再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