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虫子有关的事(第10/11页)
但是母亲并不在厨房,句了又在屋里找了找,也不见她。
“妈妈到哪里去了?”句了问妻子。
“妈妈其实是搬走了。”妻子歉疚地说,“我怕你接受不了才说她在厨房的,她的举动把我吓坏了,她说走就走,一点都不通融,我们得罪她了吗?其实有她在这个家里我们倒有了主心骨似的,为什么她这么快就走?”
“奶奶就在这里不远,只有我知道她去哪里了。”儿子说。
“哪里?”妻子问。
“我不能告诉你们,反正她离这里不远。她说在我们家住了这么久,要换一个方式了。”儿子的态度不像在卖关子。
句了不想再追究下去,就又走到母亲床边,拿起那只空纸盒,放在手里转来转去的,心神恍惚起来。老板娘也给了他一个盒子,让他放在耳边摇晃,好好听听蚕尸发出的响声,母亲的盒子里原先到底有没有东西呢?句了想象母亲躺在蚊帐里,用指头敲空纸盒的神情,不觉十分好笑,母亲真是深不可测啊。句了在母亲的床上躺下,看着帐顶,闻见了母亲的气味,又忍不住发出笑声。
“你笑什么呀?”妻子问。
“妈妈的内心真奇妙。”句了说,“这一阵子我已经想通了,今后凡是我的邻居,比如竹器店老板娘、张老头,还有扫街的清洁工,我都要轮流去他们家拜访,不然我这一生也没别的事好干了。”
他说完就在屋里踱起步来,觉得自己像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似的。从前推销皮革的时候,他的心情与现在也有某些相似之处,那时在人流里面看太阳,心里面有很多悬而未决的事,每走一步,就丢下一些零零落落的记忆。几十年来,他一直渴望一种轻轻巧巧的生活,拼了全力去达到,可就是难以达到,总差那么一点点。比如现在,他又觉得自己得罪了老板娘,以及同事老朱。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看待自己,心里有点忐忑不安。桑树和蚕子都成了失落的记忆,每当想到这事,就觉得自己在某时某地态度轻浮,缺乏深思。剖鳝鱼的男人还在不在那铺了水泥的院子里干他的本行呢?句了回忆起他那两只脚,对他的话记得很清楚,但是当时自己究竟说了一些什么,却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,那一定是一些非常无聊的废话吧。还有墙上的那些照片,当时看起来是那么呆板乏味,现在回想起来,感到了那里面有某种自己从未体验过的内涵。
没有了母亲家里显得异常寂静,似乎大家都在轻手轻脚地行动,心中怀着默契。句了换了一身衣服,穿上皮鞋,走出门去。他走到外面,似乎心里有很明确的目的。
这一次,竹器店的老板娘很客气地接待了他,不再带他往后院去,却在店堂里找了一把椅子让他坐下,她一边打毛衣一边和他说话,有时来了顾客就去应付一下,完全是一副平平常常的样子。句了坐在那里,也觉得自己很平常。
“你的妈妈,已经来我这里住下了,这件事你知道吗?”她从毛衣上抬起头来,“她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女性啊。近来我们都不再缅怀,我们大家要重新开始。我、你母亲,还有院子里剖鳝鱼那一位,他是我弟弟,我们三个人静静地住在这里,彼此间也很少说话,就这样一天天过去。而你,每天都来拜访,坐一坐,说些不相干的事,我们彼此十分满足。往往有那么一会儿,我们都听见了街上人来车往,看见了那些男男女女的身影,你母亲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,我弟弟从后院走过来,也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,而我,在毛衣上织出了一朵水仙花,我们抬起头来,看见你出现在夕阳里……你怎样看待你目前的状况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句了犹豫了一下,又说,“但我已经开始习惯了,安安静静地过活,也很合我的意。自从退休之后,我对动荡的生活就不那么习惯了。妈妈现在在里面吗?”
“在啊,你要见她吗?我这就带你去。”
正是那间放蚕的房间,母亲躺在昏暗的灯光里,脸上有点浮肿,还有点陌生的表情,她瞪着墙上的那些照片,神态很入迷,他们进去了她还是一动不动。
“嘘!你母亲正在作进一步的考虑。”老板娘轻声说道,“她告诉我,她要全身心放松一下,她的腿已经好了,昨天我们一块去了三角塘,捞了些虾回来,我们俩就像渔夫一样凯旋而归。”
“可是昨天母亲并没有跟你去三角塘呀,她在家里,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嘛。”
“这正是你的思维的局限所在,这样一位母亲,你是不可能完全理解透彻的,你只是看见表面现象,对于深层的问题你很少去想。”老板娘得意洋洋地说。
母亲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,然后脸朝墙,曲蜷着身子要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