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4(第2/4页)

吉尼亚太太回了我的信,还说要做东请我吃饭。我第一次见到洗手钵,就是在她家。

那碗洗手钵里漂浮着几朵樱花,所以我以为这是某种日式的饭后清汤,就端起来喝得一滴不剩,连脆嫩的小花也吃进去了。吉尼亚夫人见状,什么也没说。过了很久,我在学校认识一位初入社交圈的女孩,跟她聊起那顿饭,才知道自己出了糗。

 

我们走出灯灼如灿阳的《仕女生活》办公室,才发现街上乌云密布,滂沱雨蒙。天空下的,不是洗涤尘埃的细雨,而是热带巴西那种倾盆大雨。咖啡盘大的雨滴从天空笔直落下,打在黑亮炙热的柏油人行道上,嘶的一声,激起蒸汽,缕缕氤氲。

我暗自希望这个下午可以独自在中央公园消磨时光,但走到《仕女生活》那道活像玻璃打蛋器的旋转门时,就知道无望了。我从温暖的雨中进入计程车那抖动阴暗的穴室里,同车的还有贝琪、希尔妲和爱蜜莉·安·奥芬巴哈。爱蜜莉个头娇小,举止拘谨,红发总是绾成髻,她丈夫和三名子女住在新泽西州的提尼克市。

我们看的电影烂透了。里头主角包括一个长得很像琼?艾丽逊(June Allyson)的金发乖女孩,但我确定不是她。还有一个性感的黑发女孩长得很像伊丽莎白·泰勒,但我也确定这不是伊丽莎白·泰勒本人。另有两个虎背熊腰的大老粗,一个叫瑞克,一个叫吉欧。

这是一部跟足球有关的彩色爱情片。

我讨厌看彩色片。彩色电影里的每个人好像非得每个景都换一件大红大紫的新衣服,把自己搞得像晒衣架。而且画面上不是鲜绿过头的茂密树林,就是黄得夸张的大片麦田,或者蓝到不可思议的海洋,往四面八方绵延一英里又一英里。

这部电影多数的场景都发生在足球场的看台上──金发女孩和黑发女孩打扮得漂漂亮亮,上衣的翻领还别着高丽菜大的橙色菊花,两人在看台上挥手喝彩──要不就发生在舞池里。两个女孩偕男伴婆娑起舞,衣着打扮仿效《乱世佳人》的风格,但一进化妆室,两人就立刻恶言相向。

我终于看懂了,那个金发乖女孩最后会赢得足球英雄的青睐,而黑发的性感女孩则一无所有,因为那个名叫吉欧的家伙只想玩玩,不想成家,甚至买了张单程机票,准备飞往欧洲。

电影看到这里,我开始觉得不舒服。我环顾四周,看着那一排排全神贯注看电影的脑袋。它们的正面都笼罩在同一道银光下,背后覆盖着同一片黑影,看起来活像一群月亮脸的呆瓜。

我觉得自己快吐出来了。不晓得是因为电影烂到我胃痛想吐,还是吃了太多鱼子酱。

“我要回旅馆。”我就着半黑的光线,压低声音告诉贝琪。

贝琪盯着银幕,目不转睛,几乎没动嘴唇地对我说:“你不舒服啊?”

“对,”我说,“我觉得快死了。”

“我也是,我跟你一起走。”

我们滑下椅子,不迭连声说“借过”“借过”,慢慢移动到同排座椅的尾端。观众不满地嘟囔,发出嘘声,但还是挪挪雨靴和雨伞,好让我们通过。能踩的脚我都不放过,因为我想借此转移注意力,不去理会呕吐的感觉已强烈到像一颗在我面前快速膨胀的气球,大到遮住我的视线。

我们走上街时,温热的雨滴仍细细洒落。

贝琪的模样好吓人,原本酡红的脸庞忽然面无血色,还一脸发青地冒着汗。路边停着几辆黄色格纹的计程车。每次当你犹豫要不要招计程车时,就会看见它们。我和贝琪坐进其中一辆。未抵旅馆,我就吐了一次,贝琪吐了两次。

司机转弯时力道好猛,把后座的我们一会儿甩到右边,一会儿甩到左边。快要吐时,我们立刻弯下腰,假装捡东西,另一人就哼着歌曲,假装看窗外。

但司机还是识破了我们的诡计。

“喂,”他抗议,加速闯过乍变红灯的交通标志,“不准在我车里吐,要吐就去街上吐。”

我们闷不吭声,而他也没再赶我们下车,我猜想他大概发现旅馆快到了,干脆直接把我们载到旅馆门口。

我们不敢逗留,唯恐车资又往上跳,赶紧塞了一堆铜板到司机手里,并往车内丢了两张卫生纸,遮掩呕吐物,然后拔腿跑过大厅,冲入空电梯里。我们真走运,这时间的大厅没什么人。贝琪在电梯里又想吐,我赶紧抱住她的头,接着换我想吐,她抱住我的头。

通常大吐过后,会立刻舒服一些,所以我们互拥道晚安后,就疾步走向甬道的两端,准备各自回房。一起呕吐过的人最容易结为知己。

我走进房间,关上房门,宽衣躺平后,觉得更不舒服,好像非得跑厕所不可。于是,我费力套上那件有矢车菊图案的白睡袍,踉跄走出房间,到楼下的洗手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