请务必保护好手表(第2/5页)
古阿霞思忖,那妇女的妈妈或许是邦查人,攫获“吃草民族”精神。但或许是她们与自然相处久了,懂了野草,得到野菜滋味。古阿霞从冈本美结子手里接过龙葵与轮胎苦瓜,她说,轮胎苦瓜炒小鱼干最得滋味,龙葵煮汤清爽,说得大家心中清凉万分。她站起来,先拿到厨房,走过在角落桌子雕刻的帕吉鲁。
“那是刘政光吧!”冈本美结子问。
“姑姑跟你打招呼了,要不要过来坐?”素芳姨问。
帕吉鲁停下雕刻,微笑摇头,继续干活。远在角落的他很注意听姑姑的谈话,听不懂日语,不过希望听出味道,害他分心地雕坏了青蛙的腿。
多年来,冈本美结子与素芳姨的信件往返中,她略知帕吉鲁的状况,一个孤单自闭的小男孩终于也成为男人了,改变很多,唯一不变的是对传统伐木的坚持与热爱。
冈本美结子起身,走过去,坐在同桌的帕吉鲁对面。帕吉鲁没抬头,一刀刀刨,一刀刀剃,卷曲的木屑跌在桌面,他雕个不停,好掩饰不知所措。
冈本美结子从袋子里拿出精细的木盒子,揭开绒布,露出一只精工(SEIKO)腕表,把手表推到帕吉鲁桌前。帕吉鲁瞥了眼,老表一只,也只是老点,他继续干活,不知道姑姑干吗这样死盯着他,令人不安,要不是母亲交代要出席,他不想参加这种没有感情且聚一次便散了的家族聚会。
“这是你爸爸留给你的礼物,”冈本美结子说,“请务必原谅我的怠慢,隔了三十几年才拿给你。”
那些滴滴答答落在桌面的木屑停了,帕吉鲁抬头,仔细瞧,帮忙翻译的素芳姨也睁大眼。这只腕表很陈旧了,表壳微略刮花,朴质的珐琅面盘,时针的针尖是中空菱形的“先菱”。表带是有点龟裂的牛皮带,却泛着油泽,显示主人有上油保养。这只手表有点历史了,功能还不错,秒针在走。
“请不要怪母亲,是我太任性了,一直把它留在身边使用。”向来沉默的冈本国雄低头道歉。
日本人好礼,道歉不马虎,帕吉鲁也弯身敷衍。他绝对不在意,这手表拖再久送来他都无所谓。这表对他来说感情太淡了,像从来没有看过的父亲。可是冈本家族太在意,给了帕吉鲁芥蒂与尴尬。
冈本国雄再次低头道歉,他说,中学时升学压力大,他需要掌握时间,擅自拿来用了,坐拥挤的小田急铁道到东京周边的城区读书,得掐准分秒必争的时间。手表对他来说,太重要了,他占用太久,甚至有疏忽,在某次下雨时忘了拿下手表,整个表壳内面充满雾雾的水气就算了,看不到的零件还生锈,机械一星期后停下来,他这辈子最大的罪愆竟是让手表坏了,花了一笔钱修。冈本国雄说到这又低头道歉,内心愧疚与自责,他又说,从此之后,遇到下雨,他把表用布包好,放进空便当,这样手表就不会有任何闪失了。
“请不要怪罪哥哥,我也有责任,非常抱歉。”冈本国雄的妹妹冈本爱子也道歉起来。
“你们很珍惜手表,应该留着用。”素芳姨说。
“不是这样,”冈本美结子说,“二战后,日本经济太糟糕了,我们家也没有太多的经济来源,大家想要戴手表,歪脑筋动到了这只表。”
“你们一只表大家轮着戴,我们这边一颗苹果切得薄薄的,大家抢吃。”古阿霞加入了话题。
“那时候,一只好表的要价太贵了,我高中出社会时,到银行工作,月薪约一万元,精工表要一万八千元。”冈本爱子说。
“好贵呀!”
“所以想起来,那时跟哥哥争手表,不是有个可以看时间的依据,是为了输赢。”
“那次吓坏大家了。”冈本美结子说。
“实在很抱歉,那时候很任性,老是跟哥哥抢手表,勉强找出的理由是在校的各种考试需要掌握时间。我跟哥哥不同中学,哥哥同意除了错开的考试期间可以让我戴手表,礼拜三也供我戴。可是,这表盘太大了,戴在手上很碍眼,跟女性手表差很多。我用白手帕绑在手腕,解决了窘状,也让不少同学猜测我是不是遮住割腕的伤痕。”冈本爱子拿起表,按在腕上,有如鸡蛋大的表盘遮住了纤细的手腕,“很多时候,我隔着手帕听着里头腕表的机械运转,掐掐掐,掐掐掐,响不停,有时候晚上失眠拿来听,别有安眠药的效果,听了就睡。”
“你占用太多时间了。”冈本国雄说。
“永远不嫌多,因为那时候我蛮喜欢这只表的。”冈本爱子说。
“这才出问题的。”
“因为用手帕绑住手表,没有发现表带松了,手表从手帕缝隙掉下来,摔到地上,那时我吓死了。表壳摔坏,指针断掉,手表停下来了,我足足有几分钟蹲在地上哭,捧着它,坐火车回家的路上是整路哭回去。”冈本爱子说得低头,眼眶一抹潮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