梯形夕阳(第8/9页)

挂掉电话后,我的心情比之前疏朗许多,李薇见我状态放松下来,也很开心,我们又点了几轮啤酒,她醉得很厉害,最后是我搀着她回到房间里,一路上,她不断地跟我说,我可比你大一岁半呢。我说,知道了,你厉害。然后坐在床边时,又跟我讲,这个月处理完厂里的事务,不在这破地方待了,天天做梦都是大洪水,水里还有蛇、羊和草,有一天还梦见你了,也在水里,离我本来挺近的,但怎么扑腾也游不过去,你伸着手也拽不到我,急得要死,后来一个浪从我俩中间打过来,你也消失不见了,就剩我自己,大雨浇得我睁不开眼睛。我说,知道了,知道了,你最厉害。我凑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肩膀,嘴唇贴在她的耳朵上呼热气,她推开我,接着说,你别闹,我还没讲完呢,当时在梦里啊我就想,也不是说非得跟你怎么样,但在那么大的洪水里,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,你说是吧。我说,那是,那是。李薇说,所以说啊,真的必须要走了。我又凑过去,说道,你要是愿意的话,跟我一起回沈阳呗,沈阳没有海,但风很大,一吹起来满嘴沙子,牙咬得咯吱乱响,也没有意思。李薇拉着我的手说,我不怕没意思啊,从小就没意思,没意思好多年了都。我说,你想好了就行。李薇说,再等几天,怎么我也得比完赛,要不白准备了,沈阳也挺冷,我得带着我的电热毯去。

竞赛之前的那天,我陪李薇复习到半夜,她将全部考题背得相当熟练。我问她,付出这么多,只为一个电热毯,值么。她说,以前觉得值,现在跟你在一起吧,好像也不怎么需要电热毯了,我得再想想,一等奖是啥来着。

工会活动都在机修车间的工具库里举办,工具库分上下两层,各自二三百平米,墙壁两侧分别是铁架与铁箱,空间宽敞、开阔,竞赛跟在学校考试没有区别,工会主席负责监考,场地中央稀疏地摆上单人的桌椅板凳,每个人发上一张卷子进行答题。发卷之前,我站在门口,听见主席致辞:月儿弯弯照海港,夜色深深灯火闪亮,东方之珠,整夜未眠,守着沧海桑田变幻的诺言。百年沧桑,百年香港,一国两制,伟大构想,和平回归,紫荆盛放。同志们,七月一日,香港即将回归到祖国的怀抱,这标志着香港同胞从此成为祖国这块土地上的真正主人,香港的发展从此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,相信大家的心情跟我一样,也是激动万分,那么,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到来之前,咱厂特此举办本次知识竞赛,意在了解香港的历史、认识香港的今天、展望香港的未来,当然,成绩优异者也有相应礼品作为奖励,那么希望大家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,诚实答题,不要交头接耳,遵守纪律,尊重香港。

李薇拿到卷子后,迅速来回翻看一遍,对着门外的我比出一个OK手势,然后胸有成竹地开始写答案,门逐渐掩上,我走出厂房。在厂区的大门外,我想点根烟,但我的手一直在抖,点了几次都没成功。跟我有过节的那个姓徐的门卫,此时正在巡逻,看了我半天,径直走过来,用手掩住火,帮我点着烟,我也回敬给他一颗。他说,兄弟,你的手冰凉啊。我没说话。他说,要走了吧。我说,是。他说,自己一个人走吗?我又没说话。他说,一直待在咱这儿,不也挺好。我说,你这话啥意思?他说,太冷了,我回岗亭了,你抽完烟记得踩灭,对了,我其实不怕你告诉别人我手里的牌,就算你都念一遍,他们也记不住。

腰间的传呼震动不停,我低头一看,张红丽让我速回电话。我找到电话,颤着拨过去,她的声音很温柔,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。我说快了快了,估计也就明后天。她说你前天你就说款已经打回来了,还在那边待着干啥。我说,这个你不懂,又不是卖鞋,一手交钱一手交货,还有很多后续工作要处理呢。张红丽小声地说,快点回来吧,挺想你的我还。我心虚地说,我也是,我也是。挂掉电话时,我的手心里全是汗水,泛着湿润的光芒,我仿佛又闻到了那股强烈的皮革味道,一阵晕眩袭来,世界在倾斜,死而复活的水牛向我涌来,双角高扬,步伐坚实有力。

李薇将款打过去的当天,我给办公室拨去电话,问小柳是否收到款项,她回说银行效率低,暂时还没有查到,但对我表示恭喜,并羡慕地说,这一下子你能赚好多提成啊,好几千块呢,真有能力。第二天再次拨去电话时,办公室无人接听,我想也许是在开会或者有集体活动,第三天我又拨过去,白天和晚上都在打,也是一样的情况,耳畔只有空旷的回声。今天早上,父亲给我打来电话,问我怎么还不回去,我骗他说款还没收回来呢,需要多待几天,其实这两天我都在陪李薇。父亲说,估计你也没收回来,一般人可干不了这活儿,那你抓紧回沈阳吧,我听说你们科长跑了,带着一个姓柳的会计,是你同事吗,可能是私奔呢,嘿嘿。我心里一颤,问他说,确定么。他说,不确定,听说而已,但要是真的,那可就有意思了,老周都这岁数了,还搞破鞋,以他老婆的性格,等着家破人亡吧,嘿嘿。我问他,你们这个月的工资发了么。他说,还没有呢,在这个方面,你千万可不要学你们领导啊,搞得最后没办法收场。我说,没事我先挂了,还有很多工作要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