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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部 第十章(第12/13页)

陈景惠用一个爱抚的微笑迎着他。和走进会场时完全相反,现在,当场内纷扰起来的时候,她感到她是获得了解放,有了享受外面的春天的阳光的一切可能,--较之目前的这个使她紧张的世界,她是宁愿需要自然的、恬适的东西的。每次的鼓掌(这些掌声都是她所希望的)都使她漠然地不安,现在,这一切是过去了,于是她用那种朴素的微笑欢迎了蒋少祖。

这个微笑使蒋少祖幸福。那种休憩的安宁是来到了他底心里。他觉得很意外。他愉快地笑着,看了她一眼。“我是真的明白了她底价值!”他想。

但当发现有几个年轻的男女向他走来时,他重新露出了忧愁的、疑问的表情。这几个年轻的男女,是属于喜欢保留名人底签字的一类的,他们要求蒋少祖签字。男学生们是直率而恭敬,但女孩们却露出那种热情的羞怯来,互相笑着,犹豫不前。陈景惠提着上衣站着,向她们笑着了解的、赞可的、优美的微笑,如在交际场中应做的,但她心里是愤恨和轻蔑。

“蒋先生,请你--”女学生说,笑着伸舌头。“啊,啊,好的!”

蒋少祖匆促地说,接过她底美丽而精巧的签名簿来。“你们学校里,有各种活动吗?”突然地,陈景惠走上前来,笑着高声问。

“我们学校里很不满意--”女学生严肃地回答。还想说什幺,但止住了。

“啊!”陈景惠笑着点头。

“这些学生多幺单纯可爱!”学生们走开后,她快乐地向蒋少祖说。

陈景惠,对这个世界,首先是希望,其次是恼恨。但因为随后一个小小的机缘,她感到她底姿影是依然在这个世界上辉耀着,对这个世界底色彩和价值得到了结论。在学生们走开后,望着空旷了的会场,她脸上有严肃的、兴奋的笑容,好像她极想跳跃起来攫住那摆在空旷里的,别人所不能看见的一切。

当他们走过廊道,经过会客室门口时,一个朋友从会客室出来,拦住了他们。一个盛妆的、满面笑容的年轻的女子站在门内。朋友向这位女子介绍了蒋少祖夫妇。

蒋少祖露出一种踌躇来。陈景惠注意到这种踌躇,笑着走近这位女子。

在那种不安的、仇恨的情绪露出了征兆时,由于新的经验,陈景惠就兴高采烈地笑着,表现出贤淑的风韵来,走向这位女子。

“她怀疑我!可恶!”蒋少祖想,皱着眉头走进来。

他们拉开椅子在圆桌旁边坐下来。那位朋友,尽着上海的骑士的职责,替这位美丽的女性拉开了椅子。蒋少祖在桌上搓着手,皱着眉头听着陈景惠和这位女子底谈话。

陈景惠底寒暄,问话,和答话几乎占领了全部的时间。

这位女子,就是给蒋少祖写信来的那一位,她希望结识蒋少祖。她是那种在革命底潮流里流浪过的、糊涂的、但美丽而敏锐的女性里面的一个。她底女性的才能使人原谅她底一切愚顽。她底美丽浪漫使人们把她底小聪明当做无上的革命的智慧。人们可以看出来,在她底身世里,是有着无数的痛苦的,但由于反省能力底缺乏,她轻易地便忘记了这些。

她托着腮,笑着,不时看着蒋少祖,回答着陈景惠底问话。陈景惠底热情使她脸上有沉思的、严肃的表情。她不时用手巾擦嘴唇。她极注意嘴唇;对于一个修饰过的嘴唇能够表达什幺和启发什幺,她是有着极高的领悟的。她在笑的时候便垂下眼睛。她底整个的身体,是好像粘在什幺一种看不见的东西上。而在这一切里面,在这种胶粘里面。是显露出一个拘束着的、经常的、严肃的冲动。这种东西感动了蒋少祖。

“这个女子有一种深沉--这种女子,适于做一个最好的听话者,适于那些艺术的、宗教的、哲学的谈话!她听着,一面注意着自己,微笑是含蓄的,并且她常常舐嘴唇!”蒋少祖想。愁闷地看着陈景惠。“她到底有什幺价值?”他苦恼地想。

“蒋先生什幺时候在日本?”这位女子笑着问。“我们--”陈景惠说,但沉默了。

“那是四年以前。你去过日本吗?”蒋少祖问,快乐地笑着。

“没有。我很想去。”她轻轻地笑,舐着嘴唇。“多幺好的风度!完全看不出写那封信的热情,但是可以感到!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!”蒋少祖想,同时,由于一种自觉,瞥了陈景惠一眼,露出了深重的忧愁。

“这个时代太令人苦闷了。”这位女子说。

“因此便要追求,我从你每一部分都看出来!”蒋少祖想,看着她感到锐利的愉快。

“也没有什幺。”他严肃地说。“现在几点钟了?”他问陈景惠。

“十一点。”陈景惠看着表,冷淡地回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