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部 第六章(第9/16页)
“那幺,怎样呢?你说到汤玉麟部队底汽车。”
记者因狂风而沉默,主要的因为已经离开了人群,他冷却了刚才的热情。
“总是这样。我们三次被皮鞭打下来,跌在雪里。后来终于逃出来了。”他简略地说。“关于这有一本书。老百姓在溃败里表现了情绪!可耻的是冯庸大学底那些男女将军!”他加上说,愤恨地笑着,他搜索地看了蒋少祖一眼。“啊!那本书,我看过。”蒋少祖悦意地笑了一笑。说,“好,耽搁了你底时间,再见,啊!”
他向记者伸手。记者短促地凝视着他,然后轻轻地触他底手(显然这位记者此刻特别不习惯这些),转身走开去。蒋少祖盼顾,下意识地希望看到王桂英,然后缓慢地沿路边走开。
他坐上人力车。车子抗着风暴艰难地行走着,他开始思想。最先他想到王桂英,这是他出门时便安排好了的,但像常有的情形一样,他即刻便发觉这种事并无可想:当时的感觉已经是结论了:他在当时感觉到应该等一下想她,这便是结论。他当时觉得好像有严重的思虑存在,但现在却不再感觉到这了--他觉得失望。他不安地微笑着,在车上移动身体。
“还有什幺呢?幸而我们有一些经验。她过着什幺样的生活,上帝!她和夏陆在一起不是要较好幺?在现在,我是可以退让的。还有什幺?她怎样想?但我今天是胜利的!并且在将来,我也愿意她胜利!”他慰藉地,自信地想。车子转弯,他机械地注视寂寞的百货陈列橱。
“很可能的--这是必然的,”他想,这些句子给他启示了重大的意义。特别因为风暴和寂寞的街道,这些空虚的字眼给他以重大的意义,他兴奋地笑着。藏在大衣底高领里,看着远处,想到一.二八时和王桂英在街上乱走的情形。“一切是怎样的不同了啊!”他想。
接着他想到陈景惠日内就要分娩的事,想到自己假若没有回来,应该怎样安排,减少她底痛苦。细密地考虑了这个以后,他想到父亲底来信:父亲要他回家一趟。
他想了很久不能解决。家庭底纷乱令他忧郁,其次,他怕父亲已经知道了他和王桂英底事。最后他想到金钱对他底事业的帮助--把父亲底财产考虑到自己底事业上来,这于蒋少祖是第一次。于是他又思索父亲底来信。
他感到那种兴奋,那种肉体底愉快,觉得一切都美好。他用快乐的声音催车夫快点走。
父亲来信底语气是忧伤而温和,显然不知道他和王桂英底事,而且,由于金素痕底贪婪,显然这笔财产是可能的。--“这是可能的!并且这笔钱比落在金素痕手里要有意义得多!--这爹爹当然想到。--那幺,这中间还有别的因素没有?啊,好大的风!”他快乐地喊车夫快走,亟欲要把这个思想告诉陈景惠。“真是悲剧,老人是处在怎样的危境里!所有的人都剥削他--他们蚕食蒋家!--尤其是混蛋王定和!所以我怎幺能够不伸出手臂去!我要使这个形势完全改变!是的,假若我愿意,我能够做到的!我要领一支生力军到我们底队伍里来!这个钱可以使爹爹满意,可以使我做很多的事!”他快乐地想,“是的,那幺还有四天,我明天去苏州,后天再回来!是的--怎幺以前没有想到!”
他下车,抛给车夫一张一块钱的票子(这于车夫简直是意外),按紧帽子迅速地跑进门。
“在这样的冬天,夜里起着风暴,有一个家,有一些愉快的计划,这是多幺好的事啊!”上楼时他想。
他温柔地唤醒陈景惠,笑着扶她坐起来,替她披上衣服,然后替她倒开水--他细致地,快乐地走来走去,然后在床边坐下来,抓住她底温暖的手,向她低声说话。
半醒的,疲倦的陈景惠柔媚地笑着听他。显然她觉得意外,因为夫妻间近来因为蒋少祖要去北方而情绪恶劣。她好久不知应该怎样,但他愈往下说,她便愈显得温柔。“我离开,大概一个月,我很耽心--你觉得怎样?将来我再不离开!--”蒋少祖说,笑着。
“没有什幺,我高兴你去,真的。”陈景惠回答,幸福地笑了一笑。
“一切全过去了!现在是多幺好啊!不阻止他,因此他会想得更多,更关心。”她向自己说。
“外面是在起风?”她问,倾听着。“能够这样,我真高兴。从前我们都错了。”她柔弱地笑着说:“我们有了孩子。以后我要帮助你,真的,我原是有兴趣的,要是生活好!对了,应该的,你明天去苏州,说我问候爹爹。--啊,少祖,好大的风!”她说,露出惊异的表情。她底对外面的风暴的这个惊异的表情保证了这个家庭底强大的幸福;这个幸福好久便应该到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