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(第6/6页)

这个晚上首长一直没有睡觉。他在三楼翻书,好像很烦。我坐在一旁,是他用目光指示我坐下的。我发现他真是老了,胡碴没有一根是黑的——往常他及时刮脸,今天可能被凯平气得忘了。我为他按了按后背,他的大手很快在我的头发上一下下抚摸起来。他的脸贴在我的脸上,这使我感动得要哭。我多想喊一声“爸爸”,可是我忍住了。我内心里觉得自己对不起他——我没法不爱凯平;可是我却要惹老人生气。他太生气了——手不再像过去那么小心了,变得生硬起来,一下下在我的脖子和肩头那儿拍打按动,有一次——不,是好多次地按在我的乳房上。他紧紧搂住了我,流下了一行行的眼泪。我站起来,他没有阻拦。我叫了一声“爸爸”,声音低得像蚊子一样。我回到了自己屋里。

有一天首长出门,凯平好像知道,竟然突然就回来了!大院里除了田连连只有我们俩了。我在他的屋子里度过了多么幸福的几个小时啊!那就叫海誓山盟。我说我一定是、永远是、永永远远是他的——他也一样……我一直偎在他怀里。他身上的气味我早就熟悉了。

从这一天开始,我不再害羞了。我想自己一辈子的命就这么定了,再也不会变了。奶奶啊,你为自己的孙女高兴吧。可惜奶奶没能亲眼看看凯平,看看这个最好的小伙子,她会多么喜欢他啊。

我高兴得太早了。接下去发生了我自己都不会相信的事……怎么说啊,可是不能不说,我要如实说出来……冬天一转眼就过去了,春天来了。这个春天我不知怎么害了一场病,最厉害的时候一连发烧十多天。首长为我担忧,陪我看病,夜里守在我的床边,亲手给我喂药。就这样我才退了烧。他喂过药后,为了让我发汗,就一连半个钟点搂住我,我迷迷糊糊睡过去。有一天夜里三两点吧,我吃过药就迷迷糊糊的,半睡不醒时,我觉得衣服给脱光了。他搂紧了我。我哭了,推他。他也哭了。他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。他的力气好大,不像这么大年纪的人。我推不动他。我只好哭。这一夜我出了无数的汗,床单都染透了。这就是那一夜,我就记得那么多。

我病好了,能从三楼下来了。我走到凯平的门口快要瘫倒了。我咬着牙才挺住。

凯平不再回来了,首长把他赶跑了。

半夜里楼梯一响我就打哆嗦。他会到我的小屋里来。他疯了。

不到半年我怀孕了。我要流产,他苦苦哀求我说:这是他的孩子——他一辈子只想有一个亲生的孩子!那个凯平不是他的孩子,他一定要有自己的孩子……“可怜可怜我这个上年纪的人吧,你老了才知道为什么要有亲生孩子,你就为我保住这个孩子吧,保住吧!”

我从那时起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。肚子一大就会被人看出来。可他就是沉得住气,说一切总有办法。日子一天天过去,我急疯了。我不吃不喝,他就跪下求我。有一天我实在急了,觉得自己是在等死,还有—— 一想起凯平心都碎了。我那天真是疯了,喊着从三楼往下跑,一直跑到院子里。这时他要拦我已经来不及了,就站在三楼晾台上大叫:“连连,你给我逮住她!”那个田连连平时没声没响,就像没这个人一样,这时候命令来了,他那么快就从小楼一下蹿出,斜着一插就拦住了我,不容分说,横着就把我抱起来……我给关在了三楼的屋子里。他一夜没睡,就在门外走动,不住声地叫我。后来他把门打开了,倚在门口,哭成了泪人。他这一夜又跪下了……

一个月以后,我和田连连结婚了。当然,不过是个名义。我从来没在那个小楼待过一夜。

讲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。现在你会知道我为什么要一直躲开凯平了。凯平还一直以为小阿贝是田连连的孩子!他知道了是岳贞黎的,就再也不会理我了,他会跑得远远的……

剩下的事情就是等,等这一天——这一天快了——农场会交到别人手上,再不就关上大门。我要领上小阿贝回海边村子里,那里离奶奶更近,我和孩子要住到我们祖传的小屋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