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山流水(第3/4页)
“他们为什么要去那么远?”
“为钱嘛。山那边有南方来的淘金队,那里招做杂活的人。谁都留不住他们……”
我半晌不语。
“你是他家亲戚吗?城里亲戚?”
“是的……”
我这会儿心里盘算着是否翻过砧山山脉——那可能要花费许多时间,从这里翻山后再进入采矿区,至少也需要七八天吧。看来此行只好先停下来,我要从这儿折回了——需要去完成此行另一个、也是更重要的任务,那就是找到小白和老健他们……而后我会把园子里的一切稍作安置,寻一个更充裕的时间再去大山西部。
3
下面的一段路程让人既谨慎又兴奋。我在心里忍不住念叨起几个人的名字,不知分别以来,小白几个人是怎样度过这段日子的?我和朋友们没有他们的任何音讯,因为各种联系方式已经切断,彼此真的成为一个个孤岛。他们也未必知道我后来的处境……整个事件一定会以某种方式了结的,我一直在想如何凭借自己以及其他人的力量,来援助这些无辜者;我不信如此的不义和黑暗竟可以长存下去。我见到小白他们最重要的事情,就是商量整个计划:从哪里着手、怎样开始?一切都不能贸然行事,不能有一点莽撞——在这些方面小白应该是一个经验丰富、十分沉着的人。我甚至想过,目前他与朋友的处境,或许也是他早已预料的一个结果、一个过程?因为在长期的交往当中让我深有感触的是,小白虽然在年龄上小于我,但在某些方面已经拥有相当复杂的经验,有着并不单薄的阅历,有着相当严整的判断和运筹能力。我想听听他的意见,他的下一步决定,特别是——我应该做些什么、怎么做?
我一直牢牢记住了分手那一天的情景,他说的每一句话。他让我一定要在事态平稳一段时间再去那个地方。可我担心这些日子如果拖得太长,他是否还会待在那里?他一旦离开我就无从找到,我们再要见面也只能是他设法找我——这样就会冒更大的风险。我在想老疙对我的提醒,我必须谨慎至极。我甚至从城里返回后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村子,只去探望过三先生和他的跟包。我一遍遍咀嚼跟包的故事,以此来安慰自己,抵御着难言的悲伤和寂寥。煞神老母和乌坶王的幽灵就在平原上徘徊,现代人竟然不得不与他们共舞——我在长长的跋涉中常常陷入这样的默想,忍住心底泛上来的阵阵惊讶。
从山地丘陵和平原的交界处——芦青河西岸往南二十华里有一个镇子,镇子东南有一个“草炭厂”。所谓的“草炭”即是将废弃的作物秸秆之类粉碎沤制,做园林种植业所需要的底肥和基料。小白在那里有一个叫“长闩”的技术员朋友,自己的公开身份是对方的合作伙伴兼技术同行,所以以前在那里不事声张地待过许多次。这次草炭厂即是小白所选择的第一个滞留点。一般情况下他一定会在那里等我。
我用了两天的时间抵达了那个镇子,然后就直奔草炭厂了。当我远远地看见那一片低矮的厂房、听到隆隆的机器声时,心里真有点按捺不住。我为即将到来的相会而兴奋。那种心绪真是难以表述。
进厂后直接找“长闩”,有人就把我引到一个面色黢黑的四十多岁的男人面前。他正一下下咬着一根甘蔗样的东西,仔细看了看是甜高粱秸。他加紧咀嚼了几口,吐出一口口渣屑,等引我进来的人走开后才问:“找我?”我点点头,声音压得很低:“我想见一下小白。”“他嘛……嗯,我们没有这么个人啊。”我看看旁边——一个人正推着一辆手推车匆匆走过。待那人走远,我说:“我是他的朋友,姓宁,与他约好的。”
“长闩”不再说话,把我领到一旁,从一条小胡同里拐进一个小院。这里由几幢青石做基的黑瓦泥墙围起来,很隐秘的样子,惟一的不好处是噪音稍大。我想即便习惯了这种环境,要在这里长期生活下去也不是一件易事。我们进了最边角的一间,进门后立刻合上门扇——原以为马上就可以见到小白了,谁知道黑乎乎的屋子里空无一人。“长闩”拉开窗帘,这才让我看清小屋里的炕、小桌,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架。凭直感,这是小白的屋子!我问:“人呢?”
“长闩”一声不吭,只从炕席子下边摸出一个信封。
我急急打开,只见一张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:“这里太吵了。和那个村子一样吵。我得换个地方住了。还记得你讲过的那个夜晚遇见鬼的故事?那个老太婆?常常想到那儿,真有意思!再见!”
我怔怔地看着,一时有些迷茫。显然,这里面埋下了玄机,藏下了暗语。显而易见的是,这里并非是什么噪音的问题,而是那个集团或者刀脸的人盯上了这里——他害怕这封信落到那些人手里,同时又因为“长闩”并不认识我,为了牢靠稳妥,也只有写下这样一封信——这样即便别人看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。可是由此带来的最大困境是,我自己一时也弄不懂这其中的意思了。我问“长闩”:“小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?”他一直在看我的背囊,听了我的话像刚刚醒过神来似的:“唔,他嘛,他早就走了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