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(第14/15页)

我告诉你吧,据我的观察,对那些家景好、出身好的女孩子来说,“诚实”一旦成为武器,是最能打动人的。

她说:童年里,你的作业本都是烟纸盒做的?

我说:是。

她说:大雪漫天,你独自一人睡在草窝里?

我说:是。

她说:三天里,你就吃一块烤红薯?

我说:是。

她说:抱着一块窑里的热砖?

我说:是。

她说:你对那块热砖说:妈,暖暖我?

我说:是。

夜色里,我看见她眼里有了泪光……

我说:我坦白地告诉你,我是个穷人……我穷得就剩下思想了。

她说:你要我等你。等你三年?

我说:是。——(我没敢说五年,五年时间太长了。我怕她等不及。也许,到了一定的时候,我再告诉她,再等我两年吧。那时候,她如果真能等我三年,就不会在乎再等两年。你说是吧?)

她说:你说,三年后回来迎娶我?抱着99朵阿比西尼亚玫瑰。什么是“阿比西尼亚玫瑰”?

我说:世上最好的玫瑰。

说实话,那时候,我并不知道什么是“阿比西尼亚玫瑰”。我是从一本外国小说上看到的。“阿比西尼亚玫瑰”表达的是一个态度:我爱她。这也是我想像力的极限。三年,或者五年后,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回来?有没有这个能力?假如我回来,假如她等我……我手里一定会有99朵玫瑰!

当时,她并没有答应我。她说:你让我想想。我得想一想。

月光下,我望着她。我的眼舍不得离开她。四目相对,我就快要傻了,一个绝望的傻子。我说:好。再见。说完,我扭头就走。我对自己说,走。赶快走。该说的你都说了。再不走,你就失控了。到目前为止,你还正常。一旦失控,往下就不可收拾了……

现在,我也坦白地告诉你,那天晚上我所说的“真实”,只是局部的。我虽然是苦出身,也不是没人管的。我的“诚实”里有诈。

这天夜里,回去后,我躺在床上,却没有一点睡意。房间里空空的。原是三个人住的,现在一个搬走了,一个回家了,寝室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。明天天一亮,我也要走了。我心乱如麻,我想着梅村,我想着村里人,我想着坤生哥,我想着躺在医院保温箱里的孩子,我还想的我的未来,这一切都不可知。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,我说过我要切断一切联系,包括……梅村。可是,下半夜的时候,我突然听到了敲门声,声音虽然很轻,一豆一豆的,但急切。

当我拉开门的时候,月光下,一股带着香气、带着肉味的甜丝丝的气息扑进了我的怀里。这是梅村。梅村一下子扑到了我的怀里,气喘吁吁地说:我睡不着。我想……暖你。让我暖暖你……我脑海里“訇”的一声,炸了!

往下,我就没法跟你说了。我崩溃了。我一泻千里……我又一次失败了。是惨败。我的痛苦是无法言说的。我哭了,满脸都是泪水,我委屈,我尴尬,我捧着光艳艳的肉体却……她小声地安慰我:你怎么了?吴老师,你别哭,这不怪你。是我不好……我无话可说。我不知道该怎么说。没人对我这样,我长这么大,从没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:让我暖暖你。这话足可以让我记一辈子!

那晚,我和梅村光光地躺在床上,我们赤诚相见,却……这是我的耻辱。也许,是那对“龙凤胎”害了我。那一对“龙凤胎”各自躺在医院的保温箱里,睁着一双眼睛默默地看着我,他们在嘲笑我。

我说:你……真好。

梅村说:实话告诉你,我不是处女。

梅村说:我的童年,也不幸福……

梅村说:我七岁时跟着母亲嫁到了继父家里,我继父很坏……

梅村是善良的。正是我诚实、还有我的失败……也许是为了安慰我,梅村也坦白地讲述了她的身世。她的声音象玉米粒一样,一粒一粒地、断断续续地响在我的耳畔。可那时候,我整个人就象条死鱼。我被痛苦撕咬着,悔恨交加,脑海里嗡嗡响,根本无心听她说些什么。我只是一遍遍地恨自己的无能!我已经绝望了。

黎明时分,门响了一声,梅村走了。梅村没有责怪我。她只是悄无声息地穿好衣服,走了。

我们没有说再见。梅村,让我心痛的、我惟一爱过的女人,就这么默默地分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