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(第13/15页)

我一脑门子都是电话铃声。我被狗日的电话困住了,一根线就把我给拴死了。电话实在是太可怕了,我都得了电话恐惧症了。兔子说,丢,大事你办不了,小事总可以吧?你给我买几瓶农药,我地里生虫了。五方说,丢,你给我递个状子吧。也就是串个门,递给省政府,最好给省长说说我的事,老冤……铁蛋说,丢,你给我弄个文凭,假的也行,出门让我也唬唬鳖儿们。国灿说,兄弟,给你哥办个证,就是那种营业执照,操,我卖个凉粉,动不动就罚我。连成哥说,丢,你在省里,人头熟,给银行说说,也给咱贷点款……保贵说:丢丢丢,我尻,给弄两吨化肥!到时候咱五五分成,我给你回扣……狗日的电话!

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了“走”的念头,这念头如此强烈。我心里说,我得走,我得离开这里。不然的话……

我难受啊!我心里还是很难受。我把坤生哥撇在了报社门口,他还在那儿跪着呢。不知要跪到什么时候?我实在是无法面对他们……钱,在这里,成了一种声音。成了尊严的象征。钱已经把我被逼到了死角里,无路可走。钱爷爷,钱奶奶,钱祖宗,我的乡亲在那儿跪着,你叫我怎么做人?!

我象游魂一样在大街上转着,从大学路,到大石桥、九孔桥、栈桥、湖北路、南京路、花园路……我对自己说,辞职吧。你没有办法,你见死不救,你也救不了谁。既然如此,你实在没脸再在这个城市里呆下去了。

其实我心里熬煎着呢,我仍然担着一份心。一直到黎明时分,卖早点的小摊一个个都摆出来了,我到卖胡辣汤并代卖“晨报”的小摊前买了一份报纸。翻开报纸,我一眼就看见了坤生哥,坤生哥的照片上了二版的“头题”!坤生哥跪在那里,手里举着一张字……二版上有一行烫眼的黑体字:救救孩子!

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。我对自己说,孩子有救了……你可以走了。

我之所以敢辞职,敢把饭碗给砸了,也是有原因的。

在省城的这些年,我一直与一个绰号叫“骆驼”的昔日同窗保持着书信往来……他一直在诱惑我。可以说,是他的一句话打动了我。他说:一个伟大的时代就要来到了。他还卖弄一句英文:Newmoney(新钱)。我们将成为这个时代的——Newmoney!

可临走之前,我还想见梅村一面。

我对自己说,做个了断吧。

其实,那只是个借口,我还藏着一份私心。我希望她能等我,等我五年。五年后,我回来娶她。古人说的好,“花开堪折直须折,莫等无花空折枝”。樱桃熟了,假若五年后再摘,那还是“樱桃”么?只怕早变成“核桃”了?我也知道,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子,她身后怕是站着一个连的追求者……可这是我此生第一次恋爱。我不抱希望,我只是这样想。妄想。

虽然不抱什么希望,可我还是想见她一面。你看,我痴心不改呀。

就要走了,我一下子变得勇敢起来。在我递了辞职报告之后,第二天夜里,我把她约到了学院的操场上。操场很大,月光下,人是墨的,一影儿一影儿的淡墨,是夜色遮蔽了我身上的“穷气”。我一无所有,可我已经有了武器。

我说:我要走了。跟你告个别。

她很惊讶,说:走?去哪儿?

我说:我辞职了。离开学院……

她说:你疯了?不会吧?

我说:就快要疯了。可惜,没疯。

她笑了,说:不发烧吧?

我说:37度。正常。

我说:你还不知道吧,我是个孤儿。

往下,我坦白地告诉她,我的出身,我的童年,我的成长过程……这就是我的“武器”,我早已准备好的“武器”(记住,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,你还有一件东西可以使用,那就是“诚实”。)。看着对方的眼睛……有时候,“诚实”也可以当作武器。

夜色里,美人还是美人。梅村在朦胧的夜色里就象是仙人,恍恍惚惚地呈现着飘逸的、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,有一种虚拟化了的淡雅之美。她的呼吸让人麻醉,就象是虚拟的仙间幻景。她的脚步声一格一格的,节律分明,就象是告别的挽歌,让人心碎。我深吸一口气,我知道我没有希望。可我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。我想好了,既如说我得不到人,我至少还能保存这么一份美好的记忆。

月光下,我们两人在操场上漫步。我很平静地讲述着“自己”,就象是诉说一个外人的故事。她静静地听着,有时候,她会突然回过身来,侧着身子,一边退着走,一边惊奇地望着我,好象在说,这就是你呀?真的是你么?有时候,她会意地笑了。笑得很含蓄,很动情,眼里流露出母性的光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