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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这样走着走着,渐渐的,我离城市越来越近,近的都能看见夜色中那些璀璨的灯火了。在那些灯火中,有一星半点是属于我的,在那里,有我的妻子秀珍,有大囡,二囡,还有方长。他们在那里等我。我得赶回去,和他们挤在那间狭窄的出租房,一起度过并不漫长的黑夜。等到明天凌晨,我又得早起,因为我还要去送牛奶和报纸,送完了,我还要给那个马站长送去热腾腾的生煎包,然后在交警的围追堵截下去骑三轮车。
这才是真正属于我的生活。
走到城南那座大桥的时候,我停下身子,忍不住朝身后张望了一眼。此时,山水村的那个庵堂已经完全看不见了,只有黑暗和更深沉的黑暗。看着那片黑暗,我的脑子里却不停闪过放蒙山时的情形,我觉得有些恍惚,似乎那里发生过很多东西,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,一切就像一部被虚构了光影的电影。
周医生告诉我,秀珍的手术很成功,但他也不能保证秀珍的病不再复发。如果两年内不复发,就没有事。可一旦复发,就什么都说不准了。
我明白周医生说的那个说不准是什么意思。在那一刻,我突然想起我在方长出生前那一晚许下的愿。我不知道那个愿和秀珍的病有着怎样的联系,我也不知道,那一刻,我为什么要许那样一个愿。事实上,我并没有皈依的决心,因为皈依,我就必须和秀珍离婚。
我叹了口气,我知道,我许下的这个愿,它就像一把利刃,将长久地高高悬挂在我的头顶。
几天后,那个在山水庵碰见过的慧明师父便给我打来了电话,约我去她庵堂里做一堂佛事。慧明师父的庵堂叫山前庵。我知道那个地方,旁边有个山前村,离城区不远,骑电瓶车约莫半个小时就能到。
山前庵不大,庵名因寺后一座屏风般的大山而得名。寺里新老房屋相间,说新房也不算新,八十年代造的,但因为缺少维护,房子早已变得破败了,四处漏风,清冷得很。
我去得太早,此时别的僧众还没有到,庵里只有慧明和一个约莫五十几岁的男人在。这个男人有着少见的高大身材,看着竟有一米九十的样子,不过精神却很差,皮肤蜡黄,躺在院子的桂花树底下晒太阳,毫无声响。
我到了不久,不多时,来参加佛事的僧众们也三三两两来了。人齐了,便开始做佛事。佛事不大,拢共不过十个人。对我来说,这一行做到现在,已经见过太多的大场面了,这种小佛事对我来说简直就是轻车熟路了。让我好奇的是,我们做佛事时,那个高大男人就帮着传递香炉檀香等小物品,他的身体很虚,稍微动几下,就像干了重活,折身又躺到院前那棵大桂花树下的躺椅上,一副气力不济的样子。
因为是小佛事,整个仪式规模小,也显得匆忙,太阳还未落山时,便结束了。不过,因为斋家们还在,我们这些僧众不能在他们的众目睽睽下结账走人,便又留着,各自打发着时间。
我找慧明师父聊天,慧明师父跟我介绍说,这个庵堂始建于乾隆二十三年,原先寺里还有块碑,记载着当时捐钱建寺的始末以及一众善男信女的名字,但“文革”时被村民敲碎,后来那些残片便都不知所踪。现在庵里还留下个石香台,上面有字,依稀可辨乾隆二十三年的字样。慧明说自己本是温州人,当年也是机遇巧合,听了别人的介绍来这里。虽然当时看着这里多年没有香火,早已破败不堪。但寺后的这座山却好,她就留下来守了这个观音道场。
我们说着话,渐渐的,斋家们也都散了,慧明师父便将佛事收来的钱清点了,让众人结账回家。
从这天开始,只要庵堂里有什么佛事,慧明师父总会打电话给我。慧明人不错,也宽厚,对佛事要求不高,有些不上路的空班站在大殿里嬉皮笑脸,东倒西歪,她也不会去说。我想,要是换作阿宏叔,那些人早就被斥出大殿了。后来,我又知道那个高大的男人,原来是慧明师父的表哥,也是温州来的。大概二十年前,慧明师父来到了这里,十年后,她的表哥又跟来了此处。从此,两个人便一直守着这座庵堂。
慧明的表哥得了恶病,有一次,慧明师父无意说起他的病情,哀伤地念了一句,他是随时会走的人。但她没有细说他是什么病,欲言又止,我也不好细问。说起来,慧明师父的表哥倒是有一副好生相,特别是走路时,步履缓慢,宽大的僧衣低垂,很有些古风。不难看出,年轻时,他肯定是个特别强壮的人。心想起来,人生还是多变的,此一时,彼一时,年轻时体壮如牛的男人现在却虚弱成这样一副残败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