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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医务室的,我觉得整个人都乱了,就像我是一堆积木,堆得好好的,突然就散架了,落了一地。我走出了医务室,一个人走到了急诊室的大门口。外面的天色很黑,路灯昏黄,只有偶尔来医院的汽车,灯光在黑暗中招摇几下。

我两腿发软,瘫坐在急诊室门口的水泥台阶上。我觉得难受,特别的难受。我真的没办法描述这种感觉,我觉得我不是坐在台阶上,而是坐在锋利的悬崖峭壁边。我垂着头,汹涌的情绪就像涨潮一般层层叠叠地往上涌,喉咙发硬,一股低沉而剧烈的悲伤抵在了我的喉咙口,我的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掉,几乎将我面前的一块空地完全溽湿。终于,我抱住自己的膝盖,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。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哭,我只是想哭,大声地哭。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哭过了。

过了一会儿,急诊室门口又急匆匆地走出了一个人。我赶紧用袖子擦干自己的眼睛。这个人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,点了根烟,然后拿起手机开始玩游戏。我无聊地盯着他忽闪忽闪的手机屏幕。让我奇怪的是,我从来没玩过游戏,可看着看着,我竟然看得入了神。他就这样一关一关地玩着,我就在旁目不转睛地看着。我突然觉得我现在的生活跟这游戏多么的像,过了这一关,马上就有下一关等着你,而且下一关总是比这一关难,一关一关又一关,永远也打不完。

就在这时,我的脑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。我想起秀珍生下方长的前一天晚上,我牵着秀珍的手,对着天花板许下的那个愿。为什么秀珍会得这样的病,难道是因为我许下那个愿,又没有做到的缘故?可是,佛教不是讲慈悲吗?怎么能这样对秀珍,如果真要报应,也应该冲我来啊。如果佛教也有这样恶毒的报应,我还皈依哪门子的菩萨?

很快,我们便联系好杭州的医院,可我和秀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家里的几个孩子,我总不能带他们去杭州吧?现在秀珍的情况还不清楚,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。几个孩子去了,我哪有工夫去照顾他们。想来想去,我便托巷弄口的那个托儿所,给介绍了一个阿姨。我跟阿姨说明了家里的情况,希望她这些天能住在我家,帮忙照顾一下孩子。阿姨人不错,做过月嫂,也是乡下来的,长得方头大脸,看着就忠厚。她说你就放心去吧,孩子我会带好的。我感谢了一番,带着阿姨回家。我跟孩子们介绍了阿姨,说爸爸妈妈要出去几天,你们在家里要听阿姨的话,特别是大囡,要帮着照顾好弟弟妹妹,知道吗?大囡看着我,咬着嘴唇,一句话也不说。大囡是个聪明的孩子,她一定猜出家里发生什么大事了,但她很懂事,她知道我不跟她说,一定有我的道理。我看了看大囡,又看了看二囡和方长,我觉得有些心酸起来,如果秀珍真有什么事情,我该怎么面对这些孩子们啊?

临走时,我又特地叮嘱了大囡几句,大囡,照顾好弟弟妹妹,有什么事就让阿姨打爸爸电话,知道吗,要乖。

大囡用力点了点头,阿姨在旁笑眯眯地对大囡说,大囡肯定乖的,再说还有阿姨呢,对不对?

我又摸了摸大囡的脑袋,随后又依次摸了摸二囡和方长的脑袋,便转身快速地离开。我得快些走,这些孩子看得我心软,我怕再待一会儿,我的腿就会软得走不了了。

我站在公交车站等车,过了一会儿,突然听见有人在叫爸爸。我转过身,竟是大囡从巷子口跑了出来。大囡跑到我旁边,抱住我的腿就哭了起来。

大囡,你怎么了,干吗哭啊?大囡没有说话,只是哭,小肩膀一抖一抖的,哭得那么伤心。一时之间,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,我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肩膀,我不敢开口,我怕一开口,我也会哭起来。

过了一会儿,公交车来了。

大囡,车来了,爸爸要走了。

大囡这才将手从我腿上松开,她用力抹了抹眼睛,吃力地帮我拎起那个装着洗漱用品的袋子。我赶紧接过来,大囡,太沉了,让爸爸自己来。大囡却不肯,非得帮我拎。车子开到了眼前,停下,开了车门。我说,好了,大囡,给爸爸吧,爸爸要上车了。大囡把袋子递给我。好了,大囡赶紧回家吧,听阿姨的话,照顾好二囡和弟弟,知道吗?大囡用力地点头。

我上了车,坐在车窗边。大囡看着我,突然大声问了一句,爸爸,妈妈会回来吗?我心里一紧,用力地点了点头,放心吧,爸爸一定会带妈妈回来的。

车子开动了,我看见大囡在站台上又站了一会儿,然后转身往巷弄口走去。看起来,她那小小的身子显得那么柔弱和孤独。在她面前,那个原本狭小的巷口,竟然像一片荒漠那么巨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