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(第2/3页)
可悲的是,当外国列强用坚舰和重炮捣毁大沽口炮台后,除了受到京津铁路沿线义和团和部分清军爱国官兵拼死抵抗外,清朝第十一位皇帝光绪,这个清朝第一位非皇子而入继大统的皇帝,早已携侍从随慈禧太后跑到西安避难去了。留下李鸿章为全权大臣正式向外国列强乞和,并于一九〇一年九月七日在北京正式签下丧权辱国的《辛丑条约》。其主要内容包括惩办"得罪"列强的官员;派亲王、大臣到德国、日本赔罪;清政府明令禁止中国人建立和参加抵抗侵略军的各种组织;赔款四亿五千万两白银,分三十九年付清,本息九亿八千万两白银;在北京东交民巷一带设使馆区,各国可在使馆区驻兵,中国人不准在区内居住;平毁大沽口炮台以及北京至天津海口炮台;各国可以在北京至山海关铁路沿线驻兵。
《辛丑条约》签订后,中国便完全沦为半殖民地。面对山河破碎,国已不国,黄泽如不禁唏嘘,不知道中国今后将沦落到何等地步。他真恨不得能重返京城,去斥责那腐朽无能的朝廷,去和那些外国列强决一死战。但他知道那样做无异于以卵击石,他不可能傻到那种地步,他已经不再是学生时代的他了。冲动和狂热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,他已经开始变得理智和成熟。悲愤的情绪促使他加快了招募垦农的计划和步伐。国家已经彻底没有希望了,朝廷已经把百姓拖到了越来越黑暗的境地之中。他只能远离这里,让更多的百姓远离这里,在那遥远的南洋找到一块净土,耕耘播种自己的理想和希望。
考虑到几年前的那件事,黄泽如在招募垦农时尽量不事招摇,以免引起官兵对自己的注意而带来麻烦。黄泽如压根就没有想到招募垦农会遇上那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。他本以为此举可以为自己苦难的同胞谋一条生路,远离这个已经完全失去了希望的国家,没想事与愿违,那些农民根本就不买他的账,尽管他苦口婆心在作宣传作解释,人家就是听不进去,认为黄泽如在白天说梦话,要不就是在欺骗大家,心里另有什么企图,担心像被卖"猪仔"一样给卖到南洋去。其实,黄泽如虽然出身农家,但从根本上讲他是一个读书人,书呆子。他并不了解农村和农民。中国的农民是相当保守的,特别是在当时,交通相当不发达,一个普通人的活动半径也不过在几公里之内,更何况一个农民。就是现在,按照中国的传统观念,一句话说,父母在,不远行。还有一句话说,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狗窝。因此,也依然存在恋土的思想。既然如此,谁又愿意到那个谁也没有去过没有见过的地方?那是哪呢?天边?还是海角?天边看不见,海角摸不着。说穿了,就是对南洋不了解,对黄泽如不信任。黄泽如急在心里,他为乡亲们的愚昧麻木感到痛心,甚至于感到气愤,他并不明白,他的这些乡亲们完全和他这个读书人不同。读书人太敏感了,动不动就无病呻吟,农民则不然,他们已经习惯了过那种苦日子,已经习惯了朝廷的腐朽无能和黑暗统治,他们逆来顺受,随遇而安。黄泽如顿时有一种很深的失落感,觉得理想和现实之间,其实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,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庸人自扰,自作多情了。
但他又不能就此作罢,《垦约》都在南洋跟人家签订了,他怎么可以放弃努力,一个人灰溜溜回到南洋呢?读书人倒是有读书人的办法,他把南洋的情况,包括语言环境、当地气候、生活习俗、农耕习惯等等,一一写在纸上,并张贴到四乡八村,当做招农广告,鼓动大家的报名热情。那些长年足不出户的农民终于被他的诚挚和异国的风情所感动,所吸引。或者说,都想开了,都想明白了,纷纷报名加入垦农队伍。
黄泽如的母亲娘家在永泰,那里还有不少母亲的亲戚朋友,黄泽如便把招募广告贴到永泰和闽侯一带,并做了一些鼓动的工作。有些人听说要去南洋,二话不说就报了名,甚至唱起了那首在当地广为流传的童谣:"番婆番仔弄叮当,一碗胡(干)饭吃捌(不)空"……竟然招了不少人。黄泽如喜不自胜,但是,当夜里他对着那张报名的名单数了数,不禁心凉了,因为从报名的人数看,虽然热热闹闹的,但实际上才有招募总数的一半不到,接下去到底要上哪补招大半以上的垦农,便成了黄泽如的心头大病。
这时,黄泽如忽然想起了陈可镜的家乡兴化,心里想为什么不可以到兴化去招募垦农呢?那天回国,黄泽如连家也顾不得回,头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陈可镜二叔的遗骨送到兴化,他照着陈可镜的交代,找到了陈可镜的表弟陈长喜。按照兴化规矩,在外头死去的人还得引魂,还得摆上香案供几盘水果为死去的人行祭礼,唱招魂经,然后落叶归根,入土为安。他和陈长喜两个人认认真真按照兴化的丧葬习俗,把陈忠祖的遗骨埋在了他父母的墓旁。一切办妥后,黄泽如一刻也不敢耽搁,立即赶回家乡福清招募垦农,于是倒把在兴化招募的事给忽略了。现在,福清那边招募卡了壳,一筹莫展,黄泽如便想,唯一的希望只好到兴化去想办法了。心里就想,要是陈可镜这下在身边就好了,他们就可以一起出主意想办法了。至少,在兴化招募垦农,可镜兄完全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