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(第6/6页)

这倒怪了!你又怎么了?

那丁欲哭又觉滑稽,想喊又知无理,拔腿跑开吧又恐不合时宜。

哥们儿你到底咋回事,我怎看不懂了呢?

丁一不响,惟频频苦笑。

说说,喂说说,什么大不了的事跟我也不能说吗?

丁一不响,惟苦笑弥深。

现在,要我看,光荣可是非我们莫属了,不是吗?

谁料那丁轰然爆发:对呀对呀,“我们”!不不,是“你们”!

什么“我们”“你们”的,跟谁呀你这是?

我看,还不如他站在台上!

他?谁呀?你说谁还不如站在台上?

丁一眼中闪动起泪光。

什么什么?我这才有点明白了,冲他喊:你说的这叫什么!

丁一背过身去。

啊,原来这样!原来他恨不能父亲这会儿是站在台上,他恨不能父亲是在台上低头挨斗,也不愿意他是在台下埋头盛饭!可怜的丁一,原来他仍然羡慕着那几位好友,羡慕着那些“红绸”与“红缎”,羡慕他们的出身、他们的门第……可怜的丁一以为自己终于明白了一件事:落难的名人也比厨师光荣!挨斗的“高干”也比工人高贵!刹那间他相信他看清了一幕人间真相:有一种卑微是永生永世的,有一种蔑视根深底固,有一种无恶之罪是生来注定!

为什么?你为什么会这样想?

因为人人都是这样想,只是不这样说。

很久很久他不再理我,一味地站在那儿,呆滞的眸中红浪翻滚,或是那条四寸宽的东西还在他心头颤动。

嗨,你动动,兄弟你这样儿可有点儿吓人。

这样,他才挪动脚步,走出人群。

你说得不错,在他们眼里,咱永远都是异色。

为什么?

你还问为什么?因为平庸,因为低贱!他眯缝起眼睛来看我:你还说什么尘嚣危惧中的一隙平安?

他站下,不动,看树上的风,看水中的影,看天边越沉越红的夕阳。

你倒是告诉我,他说,一个平庸的人,一个被认为是平庸的人,也有平安吗?

你倒是告诉我,他说,一个被忘记的人,被忽略的人,可有什么平安?

你倒是给咱说说,他喊,一个从来就不被发现的人,肯定比一个挨斗的“高干”,比一个落难的名人,更平安吗?

我见他眼睛里的迷茫在增长。我见他扭曲的面容中怨愤在深入。远处的夕阳正渐渐暗淡,我劝他:走吧哥们儿,咱回家。我担心这样的情绪只要再坚持一会他就要变成画家Z了,丁一就会像Z那样永远地走进愤恨,走进征服他人的欲望,以及走进什么都可以是、什么也都可能干的“精神”,再也唤他不归。

太阳下去了。

处处浮起淡蓝的雾霭。

还好还好,看样子还好——丁一惟无奈地叹在心里,一路回头还是张望那几个好友,张望那些漂亮的女生,并没有像Z那样咬紧牙关义无反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