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部(第26/31页)
她站起来换上一条新睡裤。她十起脸盆,把毛巾搭在肩上,到水房去打水。楼道里两头灌风,她一走出卧室就被外面的凉气打得一缩脖子。她感觉脸上针扎似的疼,像涂了胶水一样冰冷黏湿,好像已经肿起来了。这可能是被他那记耳光打的,她记得当时他是扇在了下巴上。很快她的整张脸都刺痛起来。这显然是杨庚舔的唾液还在蜇着她的皮肤。她走进水房,倒掉脸盆里的水,又放满凉水,用毛巾一遍一遍地擦着脸。她换了三次水,好像还是洗不掉黏在皮肤上的唾液味道。她记起小时候被一条黄色的毛毛虫咬过脖子,现在那种相同的刺痛感又布满她的脸和喉头。
回到卧室,她脱掉衣服,开始擦洗身体,希望能够洗掉那股鱼腥味和流出来的精液。但是腥味怎么也去不掉,似乎屋子里的每样东西都被一条死鱼熏过。她想到要把那条裤衩烧掉,又一想,也许可以留着当证据。她用一件衬衣把它裹起来,掖在床底下的木板条上。她在地上蹦跳了三十多次,还是没有一滴精液流出来。她不知道有多少精子进入了她的子宫,越是不确定她就越害怕。
那天夜里,她怕引起室友们的怀疑,把头蒙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。她犹豫着要不要找个人倾诉一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。她多么渴望能够倒在一双温暖、坚实的手臂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,多么渴望能够把憋在心里的委屈倾泻出来。或者她能够有一间自己的房子,可以在里面哭得死去活来,可以在里面高声大叫,用不着害怕别人听见。但是,在这个睡了四个人的小屋子里,她只能一直用左手卡住喉咙,压抑着自己的哭声,直到她的抽噎使她精疲力竭,沉沉睡去。
十
第二天早晨,吴曼娜的眼睛周围出现了两个黑圈。病房里的护士们问她是不是病了,怎么会看上去这么苍白。大家劝她休息一天。她说是因为昨天吃了食堂里的煎带鱼过敏,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。连她自己都奇怪,她居然能够编出这样一个理由。整整一个上午,只要电话铃一响,她就跑过去抓起听筒——她在等着杨庚打电话来。她的头疼得要裂开,心里充满了对杨庚的强烈仇恨,但是她还幻想着他会向她道歉,说是昨天酒喝多了才出了那事。她认为这件事情还没有完,如果他打来电话请求她的原谅,她绝不会原谅这个畜生。她要对着听筒把这辈子听来的所有骂人的话都甩给他。
但是,杨庚并没有来电话。到了中午,她往传染病科打了个电话,人家告诉她杨庚一清早就出院了。现在一个新病人已经住进了那间病房。护士办公室里还有一个装著书的军挎包等着她来取。她听到这个消息后泪如泉涌。不用说,杨庚早就策划好了这次强奸。现在要扣押他已经太晚了,他早就离开了木基市,犯罪现场也被破坏了。
她该怎么办?她又开始六神无主。
下午的时候,她想用忙碌来掩饰心中的慌乱,手边摸到什么就干个不停——把办公室的桌子椅子都擦了一遍,给病人打开水,分类整理各地给解放军寄来的节日慰问礼品,有鞋垫、烟荷包、笔记本、水果、毛线手套、糖果,等等。她虽然拼命克制,可是做什么事情都会走神。杨庚那张魔鬼一样的脸会时时冒出来,在她眼前晃动。到了晚上她也没去食堂吃饭,因为没胃口。
除了牛海燕以外,她没有别的朋友。第二天晚上,她实在憋不住了,就去了医院大院东头的牛海燕家。海燕住在一栋平房宿舍里,有两间屋子。她丈夫洪淦是医院宣传科的文体娱乐干事。牛海燕嫁给他是看上了他能写会画,能说会道。她有一次对吴曼娜说过,她这辈子绝不会嫁给医生。在她眼里,医生不过是受过训练的技术员。她要找个有真本事的男人。
“曼娜,快进来。”牛海燕见到她来很高兴。
她的丈夫正在收十吃饭的桌子。他看到吴曼娜,点点头,关上了收音机。他个子很高,有一张生满酒刺的脸,张开嘴露出两个金牙。虽然牛海燕对她的婚姻很满意,许多人还是在背后说: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。”
“海燕,”吴曼娜悄声说,“我想跟你谈谈。这是我的私事,不能让别人知道。”
牛海燕把她拉到里屋。“咋的了?”她问。她把两只手放在凸起的肚子上。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。
“我——我被强奸了。”
“你说啥?”
“杨庚那个畜生强奸了我。”
“到底是咋回事儿啊?”
“他把我骗到他屋里后下的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