雾失故园(第6/9页)

已近黄昏,山路幽暗起来。青蛙开始稀稀落落地鼓噪。

我想再不上路就要摸黑回家了。

正当我起身的时候,听见远远有人喊等等我。一看,是桃花。桃花挑着石灰摇摇晃晃气喘吁吁地来了。桃花放下担子,重重地坐在地上。胸脯急促地起伏。喘了半天,才连声叫道,实在走不动了,实在走不动了。

我只好又坐下来。离桃花约两尺远。

谁也不再讲话。

沉默有时是很危险的。当时的沉默使我的大脑片刻间处于真空状态。这真空立即被一种火辣辣的欲望充塞了。我胸口突然乱跳。我侧眼看了桃花。桃花望着对面的山沟。她的呼吸已经均匀了。我的目光从她前襟的扣缝处钻进去,瞅了白白的乳房红红的乳头。乳头红得馋人,像带露的熟透的杨梅。这杨梅不让我分泌唾液而让我口干。

口渴死了。桃花突然说。

没有水喝,只有望梅止渴了。我阴毒地笑着说。

有梅望倒好。桃花瞅着我。

我满肚子的坏水往上蹿。你身上就有杨梅呀!

这话一出口,我浑身燥热。

我身上哪有杨梅?鬼话!

我望着她,笑了一会儿,说,你身上有个东西像杨梅。

哪里?

胸脯上!

鬼话!桃花骂了一句,望着我颤颤地笑。

她含笑的唇齿间溢满了口水,细细的牙齿像浸在溪水里的晶莹的石子,感觉好凉快好清爽。

我一把拉住她往路边的草丛里跑。她一边跟着我跑,一边压着声儿嚷着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。

我闭着眼睛,感觉身下是漫无边际的柔软的草地。

我和桃花挑着石灰重新上路。蛙鸣很热闹,萤火虫在我们周围飞舞。

路过桃花家的时候,上海佬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。天虽然很黑,但我分明看见上海佬的眼睛狼眼一般发着幽光。上海佬的恶眼让我对刚才草地上的事很不满意。因为不是强奸!

过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和桃花又不讲话了。见面就是脸红。

大约过了一个多月,桃花约我晚上到后山见面,有话同我讲。

姐姐和小林被捉的事让我有了心计。我悄悄注视着桃花。桃花上了山,我见没有人跟踪她,才不紧不慢地尾随而去。到了约定地点,我说边走边说,不要坐下来。

桃花半天不开口。

默默走了好一阵,我问她有什么话讲。

桃花停下来,抬头望着我。树林筛碎了月光,洒在桃花身上。桃花像穿了迷彩服。

你不可以讲话?想不到她会这样反问我。

我不做声。

我是不是不太自重?桃花眼里有亮亮的东西在闪动。

我仍不做声。

我的目光在周围搜寻。我在窥测四周的动静。我要找一块平整的地方。我至今弄不懂当时自己怎么那样精明。我才十六岁!

那天晚上桃花不像第一次那样软绵绵的。我想起她的父母,便咬牙切齿地用力。桃花便抽搐般紧蹬双腿,脸作痛苦状。

这个晚上是我们惟一说到爱的一次。严格讲来,只是桃花讲了我并没有讲。在以后的频频幽会中,我们只是一天比一天狂暴地动作,与这事有关的话只字未提。

有天晚上我差点儿说了动情的话。我俩并坐在溪边,双脚吊进水里,一任溪水痒痒地舔着。一颗流星凄然闪过。我顿时感到一阵悲凉。我连忙抓住桃花的手。她的手暖暖的,渗着微微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汗水。我觉得马上要说什么了。这时,一个冰凉的东西从我的脚边滑过。

蛇!

桃花尖叫。

我们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。那晚我们什么也没有做。

那天晚上我梦见张老三在溪水里游动,他的下身是蛇。那年头我不敢相信鬼神,但总暗自怯生生地想,那摔进深渊的张老三一定变作了蛇。

现在我对那蛇的恐惧日渐淡漠,倒常记起那流星闪过后的悲凉和桃花手掌的湿润。

同桃花的幽会大约进行了半年,到了这年冬天,上海佬察觉了桃花的异常。桃花开始恶心厌食。她死也没有讲出是我干的好事。闺女家名誉值千金。上海佬无可奈何自认吃了哑巴亏,带着桃花上县城偷偷打了胎。

桃花打胎之后脸浮肿了好一阵。上海佬一发气就骂桃花偷人婆。家乡当娘的恶言恶语骂自己闺女是常事,别人并不在意。我听了却特别刺耳。

打胎在我当时看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,于是我们不再来往了。我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桃花脸上的桃红。

我和桃花同一年考上大学,也在同一座城市。她学的是医学专业。大学四年,我只到她学校看过她一次。我们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似的,只说些课程紧不紧伙食好不好之类的话,这让我有些悲哀。我便告辞。她也不相留。她送我到校门口的公共汽车亭。等车的时候,我觉得有责任提一下旧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