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镇兄弟(第7/8页)
这是向前进第一次尝试着联想,从中找到了巨大的乐趣,当然这种乐趣是伴随着悲伤的。因为每次去理发,与其说是为了安慰年轻人,不如说是凭吊自己的“青葱岁月”。镜子里再也没有那个赵雅芝似的姑娘,晃来晃去的就只有那颗突兀的黑痣。
当向前进在街上闲逛的时候,向上进以不可阻挡的气势迈入了青春期。处于青春期躁动的向上进在街上横冲直撞,勒索低年级学生,向外来摆地摊的小贩收取保护费,强吃白乞,虽然在很大程度上属于恶童的行为,却也引起了很多人的反感。
当时街上人(包括老街和新街)都说,“龙生九子,各有不同”。向家兄弟俩就是活生生的例子。向前进就像生活在水下的一块石头,和很多人的生活建立了隐秘的联系,当然这是就他的观察角度而言,并没有深入,更大程度上可以说是向前进的一种假想。向上进则像是刮过水面的一阵怪风,大家都觉得受到了影响,产生了说不出的反感,其实这种影响并没有发生,也是出于大家看不惯向上进的行为的抵触心理。
不出大家所料,向上进成了流氓、混混、阿飞。在上初一的时候,他身上混世魔王的习性已经初露端倪。他带着一个同学(他的跟班)理了个阴阳头,受到了校方的广播批评,勒令他们将头发恢复正常。向上进依然我行我素,置之不理,最终得到了一个“记大过”处分。随后,向上进因为在学校拉帮结派、寻衅滋事、骚扰女生、报复老师、勒索同学、横行学校、与邻校坏学生火并等一系列“恶行”,被学校开除。
向母那段时间倍觉颜面无光,觉得自己家里出了个“活畜生”,还好当向上进因为万有坏力而加速堕落的时候,向前进在学校的表现堪称优秀,让她感受到了一种“手心手背都是肉”的心酸和平衡。
在那个时候,学校里的孩子无外乎两种类型,一种是智力觉醒的人,他们努力学习,心里有理想,脑中有方向;一种是欲望觉醒的人,他们未必分得清什么是好的坏的,但他们习惯于年轻人的惯性,像苍蝇乱撞玻璃,像魔鬼一样冲动,就好像电视剧《征服》里孙红雷的台词“不冲动能叫年轻人吗”所描述的那样。在此剧热播的时候,中国南方小城里的很多小混混都统一了着装,他们穿西装,理光头,穿布鞋,堪为一景。
向前进属于前者,但不够突出,可以说是中规中矩;向上进在后者中间却是耀眼的明星人物。当时很多学生一般也就是履行一下“九年义务制教育”,读书到初中毕业。成绩好的学生继续往上读,或者读技师(当时是首选,因为毕业后有工作,是所谓的铁饭碗,为很多乡镇父母首选),或者念高中(囿于师资力量,除非考取省重点高中,或者在普通高中名列前茅,才有可能考取大学。这是在几轮扩招之前的大致状况)。这一点和城市的情况稍有不同。
向上进如愿以偿,在初二的时候终于不用“上他妈的日麻匹”的学校。他从学校和社会的交集中,终于投身到社会中,相比于很多坏学生熬到初中毕业之后再混社会,他被学校开除的事实,让他很快被街上的地头蛇小混混们接纳,并正式成为他们的一员,受到他们的提携和尊重。向上进被学校开除后,他的母亲每天见到他都会一阵数落,例如“以后怎么生活”“以后怎么结婚”之类广而纵深的问题,向上进一概以“不用你们烦心”来回答。
事实上,相比于单纯混社会的人,向上进优势和劣势很快体现出来。他的劣势是,身体单薄、没有学过“功夫”、没有钱,他的优势是,遇事肯动脑筋、有一颗挣钱的心。结果,他扬长避短,让自己的劣势为自己的优势服务。他在圈子里成了一个“军师”,挖空心思赚混混们和不良青少年的钱。
向上进在二楼很快张罗起了一个录像厅,作为“诲淫诲盗”的场所,常常有一些形迹可疑的年轻人进去,向上进除了收取门票,还卖烟酒和饮料给他们。与此同时,向上进撺掇母亲从学校辞职,开办了向家饭店,除了给来看录像的人提供盖浇饭和面条外,主要是给街对面的汽配厂工人包伙食。
王金宝的汽车配件厂成立后,随着规模的扩大,出于成本的控制,王金宝开始大量从苏北、安徽一带征召员工,因为他们的工资更低。这跟八九十年代大量跨国公司选择中国(尤其是中国的沿海城市)作为他们的产品生产基地,2005年以后又开始寻找更廉价的劳动力市场,转而移往泰国等东南亚城市,是一样的道理。这些人隔三差五总要出来打打牙祭,离厂房最近的向家饭店自然成为首选。
这样一来,向家一楼成了饭店,瓷砖地面几乎都是油腻腻的,二楼成了录像厅,窗户后是暗色的窗帘,几乎从来未曾拉开过,三楼是起居层。每次家庭成员用餐的时候,向母就站在楼下喊,“吃饭了”,二楼的向上进说“我跟我朋友吃过了”,三楼的向前进说“我马上下来”。吃饭的时候,向上进往往不在,因为他“吃过了”。向母说,“这个贼胚,倒是精明落拓犯。”向前进不以为然,觉得母亲也是被利益蒙蔽了眼睛,她以为是向上进在揩朋友的油,不晓得有可能是向上进在帮朋友揩家里的油,因为都是记在账上的。没有放进口袋的钱,永远都不是自己的钱。但这些向前进都懒得跟自己的母亲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