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(第11/12页)

他记得这段航程需要半个多小时,最多四十五分钟,但这次走得好像更长。他们至少在海上航行了一小时。小船规律地上下颠簸,左右摇摆。琴声般的耳鸣像精神病院的催眠曲一样再次响了起来。他打了个盹又醒来,再打盹又醒来。每当他睁开眼,目光都落在玛丽·特蕾丝·福柯的影子里。而每一次,她的双肩和侧影都变得更暗——她的轮廓变得更模糊。到最后他简直难以分辨出她,只能感觉到她的脚抵着他的脚。他连她的呼吸都听不到,引擎声和头脑中持续的轰鸣声盖过了它。小雨停了,云压下来察看这两个人。其中一个不声不响地打着瞌睡,无力地抵御着睡眠——另一个头朝向一片海岸线,即使她没有那么瞎,也什么都看不到。她那双放在操纵杆上的手灵活而稳健。她的上身直直地向前倾斜着,仿佛要听清海中鱼群的呼叫。在好奇的云层背后,群山四肢着地趴着,在它们的膝边是石头和永恒的大海。特蕾丝关闭了引擎,操起一支桨当舵。海流载着他们,小艇似乎在随意漂流。她在艇的中部握着桨,直到触及一块石头,于是劈开水,放慢船速,并且转了个九十度的弯,船在碎浪中晃动。儿子身体一震,睁开了眼睛。一时间,他什么也看不见——看不见天,看不见岛,也看不见玛丽·特蕾丝。海面十分平静,像是在环礁湖或小海湾中。

“到了,”她说,“我们到了。”

“到哪儿了?”他眼前只有一片雾霭,“码头在哪儿?”

“在另一侧。我们在骑士岛的背面。你可以从这里爬上石头。石头全都聚在这儿,就像一座桥。你一路爬过去就能上岸了。”

“雾太大了,”他说,“我看不见路。”

“别怕。这地方没错。是岛比较偏的一侧。”

“我什么都看不见。连你都看不见。”

“不用看,去感觉,”她说,“你可以摸着路走,不过要快,赶快。我还得回去。”

“这没有意义。你干吗不停在另一侧呢,码头在哪儿?”

“别问了,”她说,“就是这里。”

“骑士岛?”

“对,对。远的一头。”

“你有把握吗?”

“我肯定。”

儿子从他外衣的口袋里取出他的领带,把他旅行包的提手捆牢。“我不明白,特蕾丝,你好心把我带到这儿来,可是我没来得及感激,你就让我很难上岸,更难到那座宅子去了。你何必这么做?”

“就是这里。在这里你就能做出选择了。在那边你说你没有选择。现在你有了。”

“你到底在说什么?我要是没从这些石头上掉下去淹死,就得踏遍这些山才能到达另一侧。老天爷,足足有十英里呢。我得花一夜加上半天……”

“赶快!快下船。我得赶在落潮之前离开。”

他把领带系在腰间,把旅行袋吊在背后。然后他伸出脚试着踩那些石头。

“不难,”她说,“爬上那块石头,下一块就在后面,然后再一块一块地爬,就像走一条路。最后就是陆地了。”

“你肯定,特蕾丝?”

“当然,当然。”她说。就在他转身面向石头时,她碰了他的后背:“等一下。告诉我。要是找不到她你怎么办?住在别的什么白人的花园里吗?”

他向四周打量了一下,想告诉她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,但在大雾中看不到她的脸,他闭上了嘴。

“小伙子,”她说,“别去十字树林。”她的声音是一种不祥的低语,如同令人厌烦的唠叨般从黑暗中向他传来。“忘掉她吧。她身上没有一点你需要的东西。她已经忘了她古老的属性。”

他咽了口唾液,没有说话,只是又转过身去,对着石头跪下去,伸出一只手去摸索。他摸到了一块石头。那块高于水面的石头是干的,很粗糙,但是够大,在他看来足以承受一个成人的体重。

他向船外俯过身去,船歪了,进了些水。旅行袋笨重地碰着他的大腿。他又坐回来,解开用领带系的结。“替我保存好。”他说。随后便用双手抓住那块石头,把身体移到上面。他在上面趴了一会儿,然后又伸出一条胳膊,指尖摸到了那块石头的一个姐妹。现在他可以嗅到陆地的气味了。

“快点,”她催促着他,“他们在等着呢。”

“等着?谁在等着?”他一下子警觉起来。

“那些男人。那些男人在等着你。”她这时划起了桨,船在后退,“你现在可以选择了。你可以摆脱她了。他们在山里等着你呢。他们赤身裸体,眼睛也瞎了。我见过他们。他们的眼睛里没有颜色,但是还骑马飞奔,他们骑着马像天使似的在漫山遍野的雨林里奔跑,那儿的冠军雏菊树还在生长。到那儿去吧。选择他们吧。”这时她离他已远,声音却近得如同皮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