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(第8/9页)
在吉尔—这下轮到她了—把炖羊肉和荷兰豆端上来以后,我像是在祷告又像是在乞求,对自己说:吉尔,别这样;别这样,吉尔。哦,别……
炖菜快要吃完的时候,她提起了这个话题。有点磕磕巴巴的,说明她为此设想过了具有真知灼见的对话,而且已经非常用心地准备了许久,就像我为凯特费尽心思那样。“简,关于凯特,我真觉得—”
“让这位不幸的女士安安心心吃完饭吧。”马克一边说一边晃荡着杯里的红葡萄酒,眯起眼睛看着玻璃杯,他的举止透露出的讯息是:他替吉尔感到难堪,或者是感到自己力不从心。确实,我们都不由得感到尴尬,要保持冷静克制,因为她的声音在颤抖,她说:“简,你看看,你现在知道你得对凯特采取行动了吧?你的公寓,你漂亮的公寓—现在简直就跟垃圾堆一样。我进去一看,就想放声大哭。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想的,简。”她哽咽住了,这时候我们都很明白,我们眼前看到的是吉尔的往昔,在这个黄昏时分,在这个宽敞的房间里头显现了出来。马克起身,在某个小玩意儿上一摁,灯就亮了,光线从壁架当中一泻而下,好像夏日花园里梦幻般的光彩。外面的暮光又卷土重来了,马克把猩红色的百叶窗放了下来。马克清理了盘盏—这下又轮到他了。吉尔坐着,一脸忧伤地瞪着我,这时候的她看起来和可怜的流浪儿凯特并无二致,都是那么无可救药。
这时我朝汉娜看去,目光坦坦荡荡的,想要知道她怎么想。她对我微笑,友好地点点头,仿佛在说,别担心!
“你打算就这样下去吗,简?”
“当然不会,”我总算开口了,“会有动静的。”
“什么动静?你倒是说说。你知道吗,那些空屋来的家伙们在你家里为所欲为。”
“我料到了的。”
“可你打算怎么办呢?”这下马克想知道我打算怎么办,听他的口气,他对于要怎么做显然了然于胸。我看得出,就算进得了眼前这个现代生活的圣殿,也没有哪个空屋成员能有什么斩获,除了冷遇。
当然了,马克总是别出心裁,我搞不懂具体是什么类型的。我们偶尔也谈论到他的“设计思路”,但在我看来就像一个抽象图案,一个假设源自另一个假设,作为消遣确实非常舒服,但是和生活基本不相干。
我说:“你担心我的椅套吗,马克同志?告诉我,你会叫警察来吗?”
他看起来不大高兴,认定坚决不叫警察,除非他们站在他这一边—我私下想想,相信他们大概很快就会站在他这一边了,但他说了会自己解决掉他们,不需要警察。
长久以来,我已经观察到,革命者都是非常重视法律效力的人。为了试探他,我说我对于法律程序敬而远之,不太会招来警察,如果空屋成员在人家家里被强行驱逐出去,那肯定得算是攻击行为吧?
“他们是非法入侵,”吉尔极为气愤地说,“他们造成了财产损失。”
我看着马克,看得出他不太愿意批判破坏财产的行径,但他简单明了地说:“你不应该让他们就这么得逞了,简。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,我可以亲自到空屋去和他们谈谈。”
我说:“你要就我家椅套的事向他们提出抗议吗?”
听到这话,马克似乎很受侮辱,吉尔一跃而起,去拿来布丁。夏日炎炎,布丁端到我们面前的时候还渗着红色和黑色的美味果汁,所有的不快都在赞叹和大量香浓奶油的攻势之下一扫而光了。
有关凯特的话题就这么不可思议地结束了,我敢保证,吉尔私底下已经备受折磨有些时日了。
我们在残留的布丁前又坐了一会儿,喝了些红酒。我们还喝了白兰地,还有咖啡。轮到吉尔去洗碗盘了,她准许马克前去搭把手。汉娜和我坐在一起,舒适惬意的感觉如同潮水一般阵阵涌来。
她低声说:“简,要是哪天你应付不了凯特,到时候让我试一试,好吗?”
我说:“我想她可远远超过了你所能容忍的程度。”
她说:“我无所谓……我见过她,你知道的。她有时候在《莉莉丝》外面的人行道上晃荡来着。比起很多人来,她还不算太糟糕。”
“如果真有很多人给她垫底,那可太叫我丧气了。我的意思是,替我们所有人感到心灰意冷。”
汉娜微笑着承认这话说得在理,然后又呵呵一笑,压低了声音说:“问题是,像你和吉尔这样的人,你们知道要卓有成效地工作并不容易,需要你们投入大量精力,也正因为如此,你们都不得不加倍努力。你们不了解这么一来吓退了多少我们这样的普通人。”她看着马克,他紧挨在吉尔边上,他管洗碗盘,而她负责擦干。她整个人明摆着在说,现在不是时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