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(第7/9页)
一片紫色的铁线莲爬满了篱笆。外面的街道上,一个年轻黑人身穿明黄色的田径服,正拿着一大块海绵轻轻擦拭一辆深蓝色的梅赛德斯,洒下丰富的白色泡沫,洒在车上,也洒在三个小孩—可爱的白人小男孩—身上。他们都希望参与到这个充满爱意的仪式当中,不断遭到泡沫的袭击,不得不退避三舍。他们接二连三地跑上前来摸摸车子,对着黑人卫士耀武扬威地叫喊,而黑人卫士也冲他们吼叫,不过叫得有模有样,掌控着游戏的节奏。男孩们咯咯笑着跑开了。年轻黑人另一只手拿着晶体管收音机,耳朵里塞着耳塞,音乐流淌进他的脑子,形成的节拍牵动着他的微笑和他不停挥舞打圈的光滑手臂。我们喝着各种口味的开胃鸡尾酒饮料。这时候,晚晴渐渐从这一幕上退去,退到教堂尖塔上,尖塔因此泛出金褐色的柔光。
马克把面包、橄榄和番茄色拉在桌上一一摊开摆好,而吉尔则忙着烹饪下一道菜。这是严格的男女等权分工。“我可是煮了炖菜哦,所以你来准备蔬菜,马克。”“可我做了布丁呀。”“可周日是我做的布丁呀。”“好吧。”
吉尔穿着牛仔裤和拼色毛衣,她的头发精心做过了,染成紫色,和铁线莲一样的色调,只是眼下在暮光中成了暗淡的墨色污斑;头发向上梳得立了起来,如同跃动的火苗。她看起来就像一只长尾小鹦鹉。马克穿着牛仔裤和天蓝色的宽松长袖衫,衣服上面写着:“蒙提祖玛,古怪三世!”要是开口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,似乎会显得缺乏想象力。汉娜有着大地母亲一般的气势,穿的是暗绿色的宽摆长裙和黄色紧身上衣,她壮实的古铜色胳膊露在外面,饱满的棕褐色胸脯上方晃动着纳瓦霍人的绿松石项链,看起来气场强大。她和我们三人坐得稍微开了些,靠在她的椅子上,两只手臂钩在身后,露出腋窝里浓密的黑色腋毛。不用说,她没穿胸衣。她阿兹特克人般的脸庞棱角分明,一脸骄傲,洞悉一切却不轻易加以评论。
全场的焦点、让我们众星拱月一般的,无疑是吉尔。为什么会这样呢?我经常感到好奇,是什么让这个人或那个人在某个场合中脱颖而出。谈话之际,我们的眼睛都跟随着她,她的一举一动都那么敏捷,那么优雅,分毫不差,她整张脸都专注于手头烹调的菜肴。马克朝她走去,目不转睛地看她正在搅拌的炖菜,实则是要和她靠近一点。我看到在两人靠得这么近的情况下,她整个人都收紧了,不是在拒绝他,而是传达出这样的信息:等一下!而且当他在她脖子上悄悄一吻的时候,她飞速抬起头,有点气恼,但还是微笑以对。他一只强壮的手臂放在她肩上,看着像是在恳求她,不过一点也不卑躬屈膝。哦,不,吉尔可别想……她的肩膀没有拒绝爱人,但是她移步去拿盐罐,好像她没留意到肩上那只手臂似的。马克静静地站在那里,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爱人故意走到一边,害得他够不着了。她轻快地抬起凤头鹦鹉般的头,冲他妩然一笑,笑里的含意是保证会给他更好的补偿,但是要等到合适的时机。随后她从他身边走过去,坐了下来。他在她身后又多站了一会儿。他收起了手臂,尽管实际上极度渴望环抱她,但她没有任何表示,只顾将番茄色拉堆到盘子里,然后大剌剌地坐下,撞倒了些东西—这是气馁失望的情绪在发作,我不由迅速朝汉娜看看。不知什么缘故,我不希望这个娴熟老道的观察家看见我刚收入眼底的场面,不过她自然是看见了;我不想和她使眼色,而假如我放任我们的眼神交汇,那必然是免不了的。
我对面的墙上有面大镜子,不知道是从哪个经过改装的酒吧里头拯救出来的,酒吧选择改装简直是大错特错。镜面上绘有装饰派艺术风格的百合花,银色、金色、黑色都有,松松垮垮地捧在一个姑娘臂弯里,那姑娘和当初刚到我公寓来的吉尔不无相像:一头飘扬的头发,一脸怯生生,充满不确定的感觉。对着镜子深思之际,我看到自己斜倚在帆布椅上,隔着一个房间的距离,镜中这个女人背衬洒满暮光的红色窗框,身穿素雅的丁香紫色连衣裙,缕缕柔软的银发,似乎和那些百合花以及浮现在镜面上的姑娘更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。
我的心抽痛了。
我们吃了美味的色拉,对橄榄油赞不绝口,对希腊口味面包评头论足。肯特镇的塞浦路斯菜肴和地中海美食都是第一流的,我们对每道菜都一一点评。我知道吉尔满脑子的紧张情绪是长年的纠结使然:她想让我在如何看待凯特的问题上最终和她达成一致,但在我们的议事日程上,凯特这一项内容实际上是最无关紧要的。我观察着吉尔和马克,他们俩在低矮的椅子上挨得很近,我发现他看她的眼神透着一种渴求。再往深处挖掘的话,会发现他眼里燃烧的怒火,准确反映出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。夜更深的时候,吉尔会允许某个开关一开,会—怎么样?我发现很难想象这姑娘柔情蜜意的样子。人们只要看一眼马克就知道,他不是那种会屈就于冷美人的人,但当开关开启以后,这个傲慢的姑娘会迅即变成什么样的逐爱者?或者是被爱者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