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(第3/4页)

也许,等我们终于狠下心来,送黑猫去“结扎”以后,她也会变得跟咱们家那只可怜的老处女猫灰咪咪一样,在看到小猫的时候,好像根本就不晓得他们到底是从哪儿蹦出来的怪玩意儿。不过,当小猫还待在她身边的时候,她总是全心全意地照顾他们,无微不至地细心呵护他们,日日夜夜都不曾停止,而若是需要的话,她甚至可以为他们而死,所以她或许跟灰咪咪不太一样,因为小猫已在她的脑海中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。

多年以前,我们家养过一只母猫。她后来性子变野了,但我不记得是为了什么原因。那时她在人类的屋檐下,必然曾与主人有过某种激烈的争执。或许她受到了冷落与斥责,大大伤了这只猫的自尊心。这只老猫离家出走,接连好几个月不见踪影。她长得并不漂亮,披着一身乱七八糟,混合了黑色、白色、灰色和狐狸毛色斑点条纹的黯淡杂毛。有一天她突然出现,坐在我们屋子周遭的林中空地边缘,凝视着屋子、人、大门、其他猫,还有鸡群——一幅她已被排除在外的家庭景象。然后她就慢慢爬回灌木丛中。第二天傍晚,在那金光灿烂的静谧黄昏,那头老猫又再度现身。当时我们正忙着把鸡群赶进养鸡场过夜。我们以为她大概是想来抓鸡吃,所以对她大吼大叫。她俯下身子躲进草丛,一下子就失去了踪影。第二天傍晚,她又出现了。我母亲走到灌木丛边呼唤她。但她态度非常小心,不敢靠得太近。她显然快要生了:一只憔悴的大猫,瘦得可以看到骨头,但却拖着一个笨重的大肚子。她非常饥饿。那年闹旱灾,漫长的旱季使青草变得枯萎稀疏,灌木丛焦黄凋零:望眼所及全都是一片光秃秃的枝桠和干枯萎缩的草梗,树梢上迎风摇摆的叶片更是少得可怜。灌木丛仅剩下一堆裸露的细枝,树木的叶片变得枯萎稀疏,使得树干和枝桠的结构无所遁形地呈现在眼前。草原尽剩下一片干枯的残梗。我们家房子所在的那座山丘,在雨季时长满了青葱碧绿、柔软茂密的肥美野草,但现在已变成寸草不生的荒地。这座山丘的地势,是由低矮的坡道逐渐隆升至一道高耸的山脊,再陡然降落至下方的山谷,而此刻从山上望下去,只能看到一堆硬邦邦的干枯枝桠。鸟儿和啮齿类动物,大概已全都搬到青草较肥美的地方去了。而那只猫的性子还不够野,所以没跟它们一起搬走,她依然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。但她也可能是因为饥饿过度,而且还怀有身孕,才没力气走到那么远的地方。

我们拿了点儿牛奶走过去喂她,她喝是喝,但态度却显得非常小心,浑身肌肉紧绷,随时都准备逃走。家里其他猫也跟着一起走过来,望着这只被放逐的流浪猫。她一喝完牛奶,就立刻跑回她的藏身处躲起来。她每天早上都会到农庄吃东西。这时我们就派一个人负责看好其他那些忿恨不平的家猫,好让另外一个人拿牛奶和食物过去喂她。我们会一直待在旁边保护她,等她吃完才离开。但她还是非常紧张:她每一口都是飞快地咬了就走,活像是在偷东西似的。她老是神经兮兮地突然逃走,然后才重新走回餐碟前。她通常都是还没把食物吃完,就一溜烟地落荒而逃,而且她不让我们摸,也不肯让我们接近她。

一天傍晚,我远远地跟在她后面。她在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忽然失去了踪影。过去曾有采矿者在这里采金矿,因此地上挖了些壕沟和矿坑。其中有些壕沟已在豪雨冲刷下崩塌陷落。这些竖坑废弃已久,里面大概积了大约一两英尺深的雨水。有人拖了一些树枝盖在洞口,以免牛只不慎掉落。那只老猫想必是躲在其中某个竖坑里面。我们呼唤她,但她并没有出现,于是我们就离开了。

雨季突然到来,刮起激烈的暴风雨,整日雷鸣电闪交加,狂风豪雨不断。有时候,雨季的第一场暴风雨,会整整肆虐好几天,甚至好几个礼拜。但在那一年,却是一连有好几场暴风雨,在短短一两个礼拜中接二连三地相继报到。地上冒出新生的青草。灌木与树林全都披上绿色的新衣。天气变得炎热潮湿,而万物也开始欣欣向荣。老猫只出现了一两次,接着就失去了踪影。我们想她大概又可以抓老鼠吃了。然后,在一个暴风雨来袭的夜晚,狗儿突然大声狂吠,而我们听到大门外传来猫的叫声。我们提着防风灯笼,踏入屋外的暴风雨中,看到树干在狂风中剧烈摇晃,叶片在树梢狂乱抖动,滂沱的雨水倾盆而下,形成一片片灰色的雨幕。狗儿们躲在阳台下面,对着老猫狂吠,而她蹲伏在雨中,双眼在灯光照耀下散发出碧绿的光芒。她已经生产过了,瘦得只剩下一身骨头。我们端牛奶给她喝,并把狗儿赶走,但这显然并不是她到这儿来的目的。她坐在那儿叫个不停,暴雨无情地打在她的身上。我们只好直接把雨衣罩在睡衣上,“啪啦啪啦”地踩着水,跟着她在暴风雨中穿越漆黑的深夜。巨雷在天空骤然暴响,闪电照亮了层层雨幕,我们在走到灌木丛边时停下脚步,眯起眼睛仔细凝视——前面就是矿坑的遗址,竖坑的所在地。我们若是冒冒失失地冲进矮树丛里,其实相当危险。但猫已先我们一步蹿进去,并大声喊叫要我们跟着她走。我们只好提着防风灯笼,在倾盆大雨中小心翼翼地穿越齐腰高的杂草与灌木丛。然后猫突然失去了踪影,只听得见她在我们脚底下某处“喵喵”叫。我们前面有一大堆树枝。这表示我们现在是站在竖坑边缘。猫就躲在竖坑里面。嗯,我们可不想在三更半夜,待在一个随时可能会崩塌的竖坑旁边,花费力气把洞口那些又湿又滑、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树枝全都搬开。我们举起灯笼,灯光透过树枝缝隙照进去,我们好像看到里面有只猫在动,但并不是很确定。于是我们抛下那只可怜的动物,回到家里,坐在有着温暖灯光的房中喝热可可,好让湿透发僵、瑟瑟打颤的身子渐渐干燥暖和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