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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就是他的想象。

但他没想到,自己会在初夏夜晚,在度假小屋里被床笫间的淫叫与呻吟声惊醒。待他爬起来想一探究竟,却被硬生生地挡在门外。

他没有想到,自己竟然会在清洁车清扫街道,橘色警示灯打入窗户之际,被男友最后的垂死挣扎给惊醒。

面对已经牢牢攫住他的身体、寄宿在他身上的病魔,他完全无能为力……

拉斯穆斯挣脱本杰明的怀抱,翻身从床上爬起,走到窗前。此刻,他站在窗前,定定地瞧着那辆正在清扫空荡街道的清洁车。

拉斯穆斯7岁时,曾在森林里迷路。当时正是日暮时分,他手上还抓着一个装有蓝莓的小碗。更准确地说,他手上抓的正是那只幸运金杯。

其实,他离家只有那么一小段距离,不应该迷路的。爸妈也许早就回家休息了,他们一定觉得,离家这么近,他一定找得到路,所以就把他丢在森林里了。

然而当夜幕降临的时候,一切原本如此熟悉的景物突然变得无比模糊。正常状况下,要他找到路根本不成问题,但此刻,他完全失去方向感与安全感。

他大声叫喊着爸爸和妈妈,不过没有人回应。他举目四顾,附近一个人都没有。

然后,他干了一件傻事,而且是最傻的事。

他一发现爸妈没有回应,马上喊救命!他好怕,怕得要命。

他一觉得恐惧,就会想要逃跑;当他逃跑时,他只会越来越害怕,越来越想要逃离恐惧。

他开始在这片熟悉的森林里拔腿狂奔,然而无来由的恐惧让他根本就认不得眼前的路。突然,他一只脚上的靴子陷进了泥坑,发出一声闷响。它就那样固定在泥泞里,拔不出来。

他那只又新又好看的水手靴陷进泥淖,拔不出来了。

拉斯穆斯独自一人,在森林里迷了路,搞丢了一只新靴子,内心害怕极了。他差点要滑倒在地,他的袜子很快就变得又湿又冷。

他突然听见一个声音,从背后传来的某种呻吟声,吓得他又尖叫起来,跑得更快了。他非常清楚:有人正在后头追他!

他甚至听见对方心脏的搏动与喘息声。他本来应该待在温暖的家里,但他现在却孤身在外,找不到回家的路,爸妈更听不到他的尖声哭喊。

他怎么会待在这种地方?怎么会犯下这种错误?

本杰明和拉斯穆斯同时惊醒。自从拉斯穆斯确认感染艾滋病后,他就时常从睡梦中惊醒,冒出一身冷汗。他用手肘拄着床面,坐起来。

“发生什么事了?你不舒服吗?”

拉斯穆斯转身面向他。本杰明看得出来,拉斯穆斯已经近乎崩溃,意识涣散。他心中显然有一个揪紧的结,就像小时候折得整整齐齐、成堆塞进抽屉的衬衫。

“我不要。”

本杰明搔了搔头,想让自己彻底醒来。

“什么?你不要什么?”

拉斯穆斯重复了一次,声音依旧细若蚊蚋,语气却更加坚决。

“我就是不要。”

本杰明又叹了一口气。无数个夜晚,他们总是像做了噩梦那样惊醒,每次的情节都如出一辙:拉斯穆斯突然感到忧虑不安,或是因为不舒服而醒过来;本杰明一直努力安慰他,但都徒劳无功。

“亲爱的,你到底不想要什么?你不舒服吗?你需要呕吐吗?”

“我不要!”

拉斯穆斯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。窗外就是他所熟悉的世界。庭院,篱笆,篱笆后方是那条能带他远离科彭小镇的路,引领他通向欧颜,通向阿尔维卡。现在,他在这里。

清洁车上的橘色警示灯又扫过好几轮,光线屡次照进房间,就像从瞭望台扫进囚室的探照灯。

在这扇真实的窗外,没有任何新世界,没有路能够引领他到别处,没有,什么都没有……

“唉,拉斯穆斯,”本杰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,“现在已经是半夜,我们明天还要上班。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,你到底不想怎样?”

“我不想死。”

“我不想死!”

本杰明闭上眼睛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天哪,他多么想继续睡觉!眼皮下的肌肉沉重地弹跳着,他当下只有一个念头:躺下,继续睡。

然而拉斯穆斯的不安就像一只不停转圈、极度暴躁的小老鼠,被关在小小的笼子里,又撕又抓。

“他们就这样被装在黑色垃圾袋里面,我亲眼看过,我知道的。他们对待死于艾滋病的病患,就像处理垃圾一样。我不要变成垃圾,本杰明,我不要!”

本杰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
拉斯穆斯的话句句属实,正因为这样,本杰明才无言以对。

这种“黑死病”的传播模式自从被发现,迄今已有两年的光阴。尽管如此,保健与医疗界一听闻这项恶疾,仍然惊如丧家之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