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 轰炸(第9/10页)

“好了。”他说着,把杯子从我手中拿过去。露台上很暗,他低头凝视着杯里,我也凑上前去看,他面无表情。

“看这儿,”他突然开口了,“为什么你要来萨若波?你是另一边的人。”

“我请求你不要这么说,”我对他说,“我求求你别再这么嚷嚷了。你想让那位老人听见吗?”迦沃仍然握着我喝过的杯子,我又说:“我不是另一边的人。我不属于哪一边。哪一边都属于我。”

“不能看姓氏。”他说。

“我太太是在这里出生的,”我把这一点告诉他,手指敲着桌面,“我女儿也是。在我女儿六岁前,我们一直住在这里。”

“但你似乎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。我问的是,为什么你要来?没人请你来。你也不是来抢救什么值钱的东西。你来这里吃晚饭─为什么?”

“对我来说,这就是有价值的东西,”我说,“显然,对那位老人来说也是,可你甚至不给他机会,让他回家和家人待着。”

“今晚他会和家人在一起的,大夫,他会回家的。”不死人说,他依然耐心十足。我实在搞不懂他怎么能有那么好的耐性。“为什么要我告诉他明天就要死了?就让他回家和家人共处最后一夜,兀自哀伤?”

“那你为什么要费神警告别人?”

“别的什么人?”

“那些人─要淹死你的人,还有在神瀑圣母教堂里咳嗽的人。为什么你不去警告他们?那些人病入膏肓,真的快死了。而这个人还可以自救,他可以走。”

“你也可以。”他说。

“我正有此打算。”

“是吗?”他说。

“我会走的,”我说,“把杯子给我,你个笑面虎─杯子里没什么我的命运。”

但他不肯给我,而是说:“你没有回答我,大夫,我问你为什么来萨若波。”

我猛灌了几口酒,说:“因为我一辈子都钟爱这个地方。我最好的回忆都在这里─我的太太,孩子。这里,这一切,明天都会沦为人间地狱。”

“你来,就说明你知道要冒这个险。他们可能现在就发颗导弹过来,击中这栋楼。”

“这种事可能发生吗?”我说。现在的我太气愤了,甚至都不去担忧了。

“可能会,也可能不会。”

“所以,你也不打算警告我了,对吗?”

“不,大夫─我说的是另一件事。”他很有耐心地说下去,“我说的不是疾病,不是漫长的沉沦和衰弱。我说的是突发性的意外。我可以向你解释一下。我不打算警告那个人,因为他的生命将意外地戛然而止。他不需要知情,因为不知情反而不会痛苦。”

“突发?”我说。

“突发的意外。”他说,“他拥有的人生─有爱,有亲朋好友─将会突然终止。相信我,大夫,你会乐于人生突然终止,如果死亡是拖沓的,你反而巴不得突然死掉。大夫,你会想要突兀的死亡的。”

“我不要。”我说,“用你的话来说,我从不突如其来地做任何事。我会有预备,我要想个明白,我要解释。”

“是的,”他说,“那些事你都可以有条有理地去做─但这事不行。”他指着杯里的什么,我心想,没错了,他也是为我来的。“突如其来,”他说,“你没法预备,没法解释,也没法道歉。突然地,你就走了。你走的瞬间也会带走你所有的规划,关于你自己辞世的所有设想。所有痛楚都在你离去后出现,而那已经与你无关了。”他在注视我,我也瞪着他,侍者带着账单过来了。侍者准以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非常可怕并且私密的状况,因为他离去时非常匆忙。

“你为什么哭,大夫?”不死人问。

我擦了擦眼睛,告诉他我都没发现自己流泪了。

“大夫,将会出现很多意外离世的人,在未来的几年里。”迦沃·盖乐说,“要有很多很多年─你无法怀疑这一点。但那些年都会过去,最终一切都会结束的。所以,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来萨若波,大夫,即便你知道终有一天这一切都会结束,你还是愿意坐在这里,每一分钟都冒着死的风险?”

“这场战争永远不会结束,”我说,“从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,一直到我的孩子的孩子的年代,战争都会存在。我来萨若波是因为我想再看它一眼,在它死亡之前,因为我不想眼看着它消失,用你的话来说,突如其来地消失。”我的手一直在揉餐布,于是我再把它抚平。不死人在托盘里放下支票和簇新的纸币,明天清晨这些钱都将一文不值了。我说:“告诉我,迦沃·盖乐,杯子是不是显示我将加入你的行列,就在今晚遭遇不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