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 大熊(第7/10页)

那天黄昏,薇拉奶奶揪着外公的耳朵问道:“是不是你干的,你小子?你昨晚去弄那些机关了吧?”

“我没有。”外公反驳道。

他确实没有。不过,他确实把达里萨的企图画在了炉灰里,给老虎的妻子看了;接着是一整夜的无眠,祈祷老虎千万不要踩到那些铁夹子,还跑到窗边眺望月光下空无一人的街道。薇拉奶奶严厉告诫他不要瞎搅和,但这阻止不了他利用达里萨对孩子的宽容大度,在他设置机关时尾随其后:当达里萨把小动物的尸体布置在机关里的时候,外公就坐在不远处的树桩上,一脸天真地问了一千个有关捕猎的问题;当达里萨穿过牧草地去检查收获时,薇拉奶奶的叮咛也无法阻挡外公潜行在后;日子一天天过去,达里萨每天都去树木耸起的森林边缘地带,每天都看到空空如也的机关,他百思不得其解。

当老虎的踪迹彻底消失在牧草地后,药师明白了,老虎的妻子一定在某种程度上对达里萨的失利负有责任。有了这样的想法,药师便竭尽全力地暗示大熊,不要向外公透露太多他的捕猎计划。

“当然啦,他不想让你杀死它。”有天晚上,他这么对大熊说。

“事情办成了,我会送给他一颗虎牙,”达里萨笑着说,“这招总是很管用的。”

老虎好像从这个村子里消失了。这迫使达里萨到丛林深处捕猎;之后的事情就很难解释了。他们说,他的陷阱里总是堆满了乌鸦─早就死了,翅膀僵硬地抵在身旁─而他预备的诱饵却是动也没动。达里萨的陷阱散得很广,藏得很隐蔽,她却能全都找出来,一夜又一夜,用死鸟去填满。她那么娇小,况且还挺着大肚子,怎么可能连夜跑遍山野、做成这种事?还能掩饰好她自己的乃至老虎的行踪?她怎么可能把达里萨留下的每一个毒饵都埋掉,以至于清晨找不到任何踪影?要知道,那些毒饵并非兔子或松鼠,而是鹿、羊或母猪。达里萨有点沮丧了,又在冻结的河床上挖了一个深坑陷阱,她又怎能不着痕迹地、安全地越过去?要知道,陷阱上面铺着细树枝和绳索,破旧的毛毯盖住下面锋利的箭头。她怎么可能做完这一切再回到村子里,毫发未伤,连块乌青都没有,带着无辜眼神看着乡亲们,假装不知道他们已认定是她干的?

我无法做出合理解释─但是,面包师的女儿认为她可以。一天晚上,她实在忍不住,索性半路拦下达里萨,抓着他的胳膊,把铁匠、卢卡和娃娃的事儿一股脑儿全告诉他了。

“有人看到过,”她说的时候眼里充满了泪水,“老虎就是她的男人。它每天晚上都去她家,脱掉它的皮。那个药师─他知道的,但他不肯把这档子事告诉你。他不是咱们这儿的人。”

我不能定论达里萨信了没有;但他是个讲求实际的人,他也意识到了,尽管他名声在外,但在这里,他也难逃戈林纳人的迷信。村里人杜撰了一套说法,越描越离奇,这并不让他感到奇怪。但那时,他明白了,药师利用了他,误导他去保护那个女孩,并享有某种优先权,但没说她可能不需要这种保护。已经有一阵子了,他怀疑有人从中作梗,破坏他的陷阱和机关,但他真傻,忽略了眼皮底下的迹象。那天晚上,达里萨发火了。“你对我撒谎,”他喊道,“你让我相信这事,但事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。”

“为什么我要把乡里乡气的传言讲给你听呢?”药师反问道,他站在达里萨和笼中朱鹭之间,“除了迷信,他们还能说出什么来?听信这些谣言对你有什么帮助?”吵归吵,当夜,达里萨坐在药铺的窗边,药师被迫陪着他守夜,说不清这对他更好还是更糟。他俩不发一言地静坐了几个钟头,望着村里的小街巷、远处的小广场、屠夫家亮着灯的窗。这么多年来,身为猎人的达里萨不知守过多少夜,早已学会了忍住困顿,但那天夜里却不知不觉陷入了梦境,那个梦也似乎让他摸不清路数─梦里,他站在老虎的妻子的家门前,看到她的男人归来。他看得到宽阔肩胛的老虎,一身红皮在月光下闪亮,老虎穿过广场,走在小路上,掀起裙裾般将夜色推到两边。屠夫家的门打开了,透过窗户,达里萨看到老虎直立起来,拥抱那个女孩,两人一起在桌边坐下,开始吃饭─而且他们总是在吃头,牛头、羊头、鹿头,接着还会吃帕夏的战利品展厅里那只雌雄同体的山羊头。

次日清晨,村民们发现达里萨准备要走倒也不惊讶,他们站在雪地里,一声不吭,脸色苍白,看着他卷起地毯,把剩下的兽皮堆在他的牛车上,他看也不看他们一眼。他们不觉得奇怪,但是他们很生气;他曾是他们对抗老虎的最后一道稳固防线,最后一种信赖的武器,但那女孩的巫法太强悍了,甚至让他也弃战了。现在他们彻底孤立无援,这是第二次了,他们只能和老虎与老虎的妻子永远在一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