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 大火(第14/14页)

我反而去问他:“为什么你对那些人说他们快死了?”

“那样,他们就可以早做准备。”他立刻回答我,“也势必会让大家省心省力。你知道,总会有一番挣扎的。但如果他们知道了─但凡他们动脑子想一想就能知道─有时候,就不用那么挣扎了。”

“可是,”我说,“吓唬垂死的病人看似不太公平啊─你把他们挑出来,让他们承受死亡的惩罚。”

“可是死亡不是惩罚啊。”他说。

“只对你是。”我突然恼火了,“就因为你已经不用死了。”

“你和我无法彼此理解。”他以前也这么说过一次,但每一次都显得耐心十足。“死去的人得到赞颂。死去的人接受爱戴。他们让生者有所留恋,有所继承。一旦你把什么东西埋进土里,大夫,你就永远知道去哪里找。”

我想说,活着的人也被赞美和爱戴。但这番争论已经够漫长了,他似乎也这么觉得。

“好了,大夫,”不死人的口气就像是吃完饭起身告退,“我得请求你放我出去。”

“我没办法。”我说。

“你必须。我需要水。”

“这不可能,”我说,“如果我有钥匙能放你出来,为什么到现在都不给你水喝?”其实我自己在心里反问自己,如果我有钥匙,我会不会让他出来呢?没说出口的心里话是:我很高兴他出不来,也就拿不走我的书,尽管我无法相信自己赌输了。就算现在他拿走我的书,我还是认为他赢得不正当。我说:“我在想,假设我相信你─也就是说我不信─你到这里来领我的病人前往坟墓,我要是放你出来,岂不是显得我很不负责吗?”

听我这么说,不死人哈哈大笑。“不管我在不在这儿,他们都会死的。”他说,“我不改变生死的路径─只不过让事情变得简单一些罢了。记住,大夫:咳嗽的男人,得肝癌的男人,还有看起来像消化不良的那个人。”

这像在玩赌谁死的游戏。我对他这么说,指望他再一笑了之,可他只是说:“大夫,你还要记住,下一次你还是欠我一本书。”

我在门边干坐良久,相信他是睡过去了。我站起来,继续夜间巡视,但是纳塔利娅啊,我坦白地跟你说吧,那天晚上他们都死了,一个接一个:咳嗽的,肝癌的,消化不良的,就按这个顺序走的。最后一人咽气时,神甫们已经回来帮我了,他们念了祷文,合上他们的眼睛,画了十字。剩下的重病患者们无不悲恸、恐慌,仿佛死亡也已降临到他们头上,他们不断地问我:大夫,还没有轮到我吧,是不是?

等我腾出空来去见不死人,却发现神甫们早就打开地窖门,趁着清晨让醉汉们出去了,他也就踪影全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