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8、拧发条鸟年代记#8(或第二次不得要领的杀戮)(第4/6页)

兽医说自己作为兽医进的是骑兵部队,没受过刺杀训练。"用刺刀一刀刺人致死,首先要刺肋骨下面部位。就是说,"中尉指着自己腹部偏上的地方,"要像搅动内脏那样刺得又深又狠,然后向心脏突进,不是扑嗤捅进去即可。兵们这方面是训练有素。刺刀尖上的白刃战和夜袭是帝国陆军的法宝——说干脆点,也就是因为比坦克飞机大炮来得省钱。不过,纵使再训练有素,用的靶子终究是稻草人,和活人不同,不流血,不哀叫,不见肠子。实际上这些兵还没杀过人,我也没有。"

中尉向伍长点头示意。伍长一声令下,三个士兵首先取立正姿势,继而弓腰,向前伸出刺刀对准。一个中国人(背部编号为7)用中国话念了句什么咒语,往地面唾了一口。但唾液未能落到地面,有气无力落到他自己球衣的胸口。

随着一声号令,士兵们将刺刀尖朝中国人的肋骨下"扑"一声猛地刺去。并像中尉说的那样,拧动刀尖搅动一圈内脏,往上一挑。中国人发出的声音并不太大。较之悲鸣,更接近呻吟,仿佛体内残留的气从哪条缝隙一下子全部排出。士兵们拔下刺刀,身体回撤,随着伍长命令再次准确重复同样的作业:刺刀刺入、搅动、上挑、拔下。兽医无动于衷地看着。他产生一种错觉,似乎自己正在分裂,自己既是刺入之人,又是被刺之人。他可以同时感觉到刺出刺刀的手感和被刺内脏的疼痛。

中国人彻底死去所花时间比预想的长。他们五腑六脏被剜得一塌糊涂,血流满地,但微弱的痉挛仍持续不止。伍长用自己的刺刀割断将他们缚在树上的绳索,让没参加刺杀的士兵帮忙拖起倒在地上的三人的尸体扔进坑里。落入坑底的声音虽说还是那么重重的钝钝的,但与刚才扔死尸时的似乎略有不同。也可能尚未彻底死掉,兽医想。

最后只剩一名背部编号为4的中国人。三个脸色发青的士兵落起脚前大草叶擦拭沾满鲜血的刺刀。刀刃粘着颜色奇妙的液体和肉片样的什么。为使长长的刀身重新变得雪亮,他们不得不左一把右一把薅草。

兽医觉得奇怪:为什么只此一人(4号)留下不杀呢?但他决定什么也不问。中尉又一次掏出烟,又一次劝兽医也吸。兽医默然接过,衔在嘴上,这回自己擦火柴点燃。手诚然没有发抖,但已觉不出有什么感觉,就像戴着厚手套擦火柴。

"这伙人是满洲国军军官学校的学生,拒绝接受新京保卫战任务,昨天半夜杀死两个日本教官逃跑。我们夜间巡逻时发现后当场射杀四人,逮捕四人,只有两人在黑暗中跑掉了。"中尉又用手心摸下巴的胡须。"想穿棒球衣逃跑。担心穿军装跑给人逮住,或者害怕穿满洲国军装被共产党部队俘获。不管怎样,兵营里除军装只有这军官学校棒球队的球衣。所以撕掉球衣上抛名字穿起来逃跑。你怕也知道,这军官学校的棒球队非常厉害,还去台湾朝鲜参加过友谊赛。这样,那个人,说着,中尉指了指绑在树干上的中国人,"那个队里的主将4号击球手,像是这次逃跑事件的主要策划者。他用棒球棍打死两名教官。日本教官知道管内空气不稳,决定不到紧急关头不发给他们武器。但没考虑到棒球棍。两个人脑袋都被打开了花,几乎当场死亡。即所谓一根命中。就这球棍。"

中尉令伍长把棒球棍拿来。中尉把棒球棍递给兽医。兽医双手握住,像进入击球区那样在眼前一晃。一支普普通通的棒球很,不怎么高级。加工粗糙,木纹也杂。担沉甸甸的,用了很久,手握部位已被汗水浸黑。看不出这便是刚刚打杀过两个人的球棍。记得大体重量,兽医将球很还给中尉。中尉拿在手中,以甚为熟练的手势轻轻挥了几下。

"打棒球么?"中尉问兽医。

"小时常打。"兽医回答。

"长大后没打?"

"没打。"他本想反问中尉,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
"我从上边接得命令,命令我用同一球棍把他打死。"中尉一边用球棍"通通"轻敲地面一边说道,"叫我以眼还眼以牙还牙。跟你我才好直言:无聊的命令!时至今日杀了这伙人又能解决什么呢!已经没有飞机,没有战舰,像样的兵差不多死光了,一颗新型特殊炸弹一瞬间就让广岛城无影无踪。我们不久也要被赶出满洲或被杀死,中国还是中国人的。我们已经杀了很多很多中国人,再增加尸体数量也没什么意义。但命令总是命令。我作为军人,什么样的命令都必须服从。就像杀虎杀豹一样,今天必须把这伙人杀死。好好看清楚,兽医先生,这也是人的一种死法。对于刃具、血、内脏你怕是习已为常了,但用棒球棍打杀还没见过吧?"